唐基看起來比虞嘯卿顯得更義憤填膺:“師座,我們最不缺的就是解釋,如果我們的解釋,能變成物資,我們準比美國人還富足。”
虞嘯卿終於吼了起來:“你怎麽回事?!”
唐基平時最玲瓏的人,現在非常不識趣:“令行禁止就是行伍之人的解釋。現在命令來了,明白無誤寫著攻擊立止這命令,來自上峰的上峰的上峰……”
“我不管上峰到誰!我要的還是一個解釋!”
唐基隻好說道:“虞侄,你是虞家的長子,你該虞家考慮。你要的又何嘗是一個解釋呢?解釋什麽呢?你自己心裡清楚地知道,日軍已經是必敗無疑,這仗又何嘗要你我來決出勝負?想想上回的滇緬之戰是什麽成就了你?”
虞嘯卿怒道:“這是軍人之恥,被一場敗戰成就。”
唐基笑了:“或者你願意做那位川軍團長?他的人叫他什麽來著?死啦死啦。舍生打死、全無威嚴,倒被身邊的人看作一個小醜,你願意做他嗎?”
“我願意做他啊,我夢都想做他。我現在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地想做他,因為他在上邊!而我卻在這裡坐視!”
唐基歪著頭看著失望的虞嘯卿,“到現在,你還是沒有明白,是什麽成就了你虞侄?”
“是利益成就了我。是的,無需解釋,因為利益,所以讓我們一敗再敗,無定河邊骨,春閨夢裡人。我的攻擊計劃異想天開,膽大妄為,竟得恩允,也是因為利益。
那個時候,我們做出積極態勢,只要能成為主戰場,成了便會有源源而來的物資,方便他們做任何事情。現在,這利益是不是已經黃了?大局已定,便要保存實力?”
唐基笑道:“你瞧,我就知道用不著給你解釋。”
虞嘯卿:“唐叔,你來做什麽?幫我分到虞家的那一瓢利益?”
唐基笑了笑,搖頭道:“不,我是虞家的人,我真是來幫你的。攻擊停止,是最正確的決定。”
虞嘯卿抬起一隻手指著唐基:“你們……!”
唐基看著他,慈祥地點著頭鼓勵。
虞嘯卿怒道:“攻擊!攻擊!攻擊!”
他揮著手,在灘頭的水柱和濺射中咆哮:“攻擊!虞家軍進攻!你們都不姓虞,可是跟著我這個姓虞的!攻擊!三個小時!三小時我們就能吃下南天門!”
唐基慈祥地看著他,點著頭,悠遊地走開。
……
如今,一群人用噴火器和衝鋒槍掃射每一條坑道,把手榴彈扔進每一個拐角用炸藥塊炸塌岔道,砸爛所見的任何通訊器材,切斷看得見的任何電話線,連最原始地通話管都被砍斷。
簡直是封住了所有的出入口和地道口。
死啦死啦亢奮地喊著根本不算命令的命令:“乾光它!燒死它!炸塌它!”
迷龍現在是當之無愧的敢死隊長,他衝在最前邊,馬克沁的槍身縛在背上,他使用著他的輕機槍。
迷龍已經殺紅了眼。
從一條寬闊的岔道裡日軍的嘈雜洶湧而來。
死啦死啦繼續喊:“乾光它!燒死它!炸塌它!”
一群人閃開身子,讓一直用身體保護汽油桶的何書光出現,何書光往裡噴了一道火焰後,又趕緊把他護住了。
一個兵獰笑著把炸藥包扔進了那一甬道的火焰裡。
那個兵叫喊:“要炸啦!要炸啦!”
他的提醒倒是好,可惜他自己跑的慢,岔道口的橫梁塌下來砸中了他的腦袋。
死啦死啦說:“倒霉鬼!下輩子投胎做個兔子吧!”
然後,他揮舞著兩枝短槍,叫喊起來:“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他們就瘋子一樣地往前衝殺。
死啦死啦又在前邊鬼叫:“火箭筒,炸他娘!”
張立憲立即衝了上去,撲在地上,這回死啦死啦幫他裝的彈。
前方的一群日軍抓狂般地試圖用沙袋和能找到的一切封上坑道。
張立憲連轟了兩支火箭彈。
然後,死啦死啦指著那片硝煙硝煙之後、呈明顯的上升趨勢坑道,大聲叫喊:“南天門到了!”
……
虞嘯卿在灘塗的礫石中、淺水裡和霧氣中走動著,年青的精銳們簇擁在他的身邊。
“進攻啊!進攻!今天不是吃齋念佛的日子!你們……都怎麽啦?!”
他怒氣衝天地對著灘塗和霧氣叫喊:“你們怎麽回事?!”
虞師的那些營連軍官呆呆地站在灘頭,他們內疚得隻好站在那裡發呆。
於是,虞嘯卿拔出了槍,開始在他鞭策的人群頭上揮舞:“進攻!進攻!二十分鍾前你們就該進攻!”
沉默,一個就差被他拿槍頂了頭的兵終於囁囁嚅嚅:“我們……團長……”
虞嘯卿問:“你們團長怎麽啦?”
他明白過來後就開始咆哮:“海正衝那個王八蛋呢?!”
一個小排長搭腔兒:“剛才被唐副師座叫走了。”
“唐……他媽的……”
他回過頭想尋唐基的晦氣,可原本站著唐基的地方現在只剩下霧氣。
戰爭就像一條生產線,所有瑣事連在一起,看庫的、放給養的、寫公文的、拉大車的、灌汽油的,缺一不可。
虞嘯卿現在想把他自己當炮彈打出去,可管生產線的唐叔已經把他的炮拆成了零碎。
但他不怕死,不怕死總有不怕死的辦法,他轉過頭來,便又揮著槍。
“海正衝撤職查辦,副團長現在負責指揮!各營營營長集合聽令!”
他槍口下的人吞吞吐吐:“他們……都被一拔兒叫走了……”
虞嘯卿又愣了一回,瞪著他的攻擊部隊。
他的部隊一半在水裡,一半在岸上看著他。
看著被架空的師座。
虞嘯卿別無他求,喊道:“你們的同袍正在霧那邊,給你們開出一條血路!你們可以不管,你們可以停止,我便有了一師行屍走肉的軍隊!”
而李冰在他旁邊附耳說了一句。
“有話大聲說!我還不用騙著弟兄們去打仗!”
“軍部把所有輜重車都調扣了,說鄰防區急用……”
虞嘯卿冰冷徹骨地看了李冰一眼,沒有憤怒了,只有打心裡的冰涼。
“我要叫你帶個手槍隊,看見唐基殺無赦——你做得來嗎?”
李冰回答的不打折扣:“副師座的車好像走了好一會了,說是去軍部。”
“好樣的。我算沒看錯你,小張小何總說跟你隔著一層。”
他指了指霧氣,“小張小何就在那座山上。”
他在李冰的肩上拍了兩下,然後將他猛地推開了。
他繼續走向已經不能指揮地軍隊,“現在……我指揮渡江攻擊……各連連長集合聽我命令。”
他戳在江水裡,部下亂了起來。
因為有人打架。
打架的停了,那個為首的是一個年青軍官,回了頭並不是失控而是憤怒,說:“他破壞渡筏!”
虞嘯卿看了一眼系浮在水面上的橡皮舟,一把刀插在舟上,噝噝的漏著氣。
“很好。你們連長呢?”
打人的家夥再一次指著泡在水裡的家夥:“他就是。”
於是,虞嘯卿對著水裡的一人開了槍,場面瞬間安靜了。
虞嘯卿覺得自己心裡好象也平複了一些,他瞧著那個揍人的軍官,說:“現在你是連長,聽我的命令,準備渡江。”
年青軍官回答道:“不行,就算我們過去了,根本沒有後援。”
“我馬上就送過去一個營一個團!甚至整個師!”
年青軍官質疑道:“沒有竹筏,您不可能把全軍送過江。”
虞嘯卿把槍口狠狠戳上了他的胸口,但那也是個不怕死的,“攻擊立止,團長走時早把這道命令傳得無人不知了。這樣過去就是送死,死了還叫嘩變,連名字都要被除。這輩子對家人對自己都是恥辱。”
他讓虞嘯卿看了看袖口裡的手,確切說是有肘無掌的手臂:“我已經失去一隻手了,我還有兩米半的腸子留在江那邊,我也很想打過怒江去!可是團長的命令就是命令, 我必須服從。”
虞嘯卿怒道:“我是你們的師座,不聽我的命令,那你們就是嘩變!”
李冰這時過去附耳說道:“師座,軍部急電!”
“鈞座還是唐基?!”
李冰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最後說:“團座,是您的父親。”
虞嘯卿倒笑了起來:“還不夠嗎?老子已經拿著槍逼著部下去死了!難道還要十二道金牌嗎?”
他登了上岸,衝向馬扎後的灘塗。
那裡有一個掩體,裡面陳設著通訊設備,除了拉進去的電話線,還有一個無線電台。
幾個通信兵正在忙碌,這也是為了虞師座的需要,而挪前了的通訊部。
通信兵向他敬了一個禮,線早接好了,在等著通信,便把話筒直接遞了給他。
虞嘯卿根本沒等那邊出聲,用他的家鄉話對著話筒裡來了一句:“老爺子,你隻當莫生我,嘯卿……要翻天了。”
然後,他把話筒砸了,拔出他親隨背後的坎刀,砍斷了電話線,再氣呼呼地走出掩體。
他找到剛才那位年輕的軍官說:“好吧,我現在就從虞師的名冊中除名了,老子現在就要嘩變了!”
“要麽勢如破竹,否則粉身碎骨!做人的,根本要拿命來換的!因為我們撞上了這麽個年頭。”
他振臂高呼:“你們願不願意跟著我打上南天門?”
那幫孩子沒有讓他失望,至少在回答這方面從不讓他失望,上千人都回答願意,但是,只有十幾二十個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