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煩了被一朵浪花拍進水裡,一隻手抓住了他,把他撥轉了方向。
於是,他吐出被拍進嘴裡的江水,在虛脫中向張陽點頭,表示自己沒事。
兩人和死啦死啦一起,掙扎著渡過怒江,爬上淺灘。
他們穿上張陽設計出來的吉利服,把自己打扮得像是漂在江岸邊的枯草,臉上塗著從植物裡擠出來的綠色汁液。
他們在岸上緩慢爬行,雖然看不見,但能清晰地聽到,在遮掩江岸的叢林裡,有日軍清晰的號令聲。
他們在光禿禿的江岸上一覽無余,像三顆枯草一樣,用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爬進,先伸出一個肘子,停很久,再伸出另一個肘子,把自己挪出幾公分不到的距離。
這已經是第n次了,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南天門,也一次比一次更像一隻爬動的烏龜。
通往南天門的路程是按厘米計算的,忘掉其他活物,忘掉生命,忘掉恐懼,忘掉世界,忘掉一切。
他們就是三塊石頭,三顆雜草,三具枯樹腐爛的屍體,吉利服偽裝的超級逼真。
怒江在身後漸漸遠去。
死啦死啦爬進一處低矮的地方,忽然間不動了。
張陽仔細觀察,發現前方十幾米外有一個地下暗堡,能聽見日軍士兵的說話聲,甚至吃飯時發出的咀嚼聲。
過了一會兒,一堆瓶瓶罐罐的垃圾從頭頂拋在他們的身上。
他們一動不敢動,趴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
張陽被一個空罐頭擊中,閉著嘴巴,生怕不小心發出聲音。
地堡裡的日本人沒有發現他們。
從正午到傍晚,才穿過幾十米的距離。
當夜幕降臨時,日軍總是喜歡用枯草練習夜間的射擊技術,而就算被他們被打成一攤爛泥,也必須一動不動。
探照燈來回照射,暗堡裡的日本人開始射擊了,對著東岸和西岸河灘叢林亂射,也許是無聊的發泄,也許是在試驗他們的機槍是否好使。
三個人面無表情地聽著,子彈就在他們頭頂或者旁邊呼嘯,感覺著因射擊而變得熾熱的空氣,耐心等待著午夜的到來。
克虜伯從炮眼裡,用望遠鏡看著對岸,那是徒勞,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阿譯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五十分。
迷龍著急的坐了回去,把一挺機槍拆了裝,裝了拆。克虜伯又一次擦起永遠有限的幾發炮彈。
橫瀾山向南天門打出了一發照明彈,讓不辣瞬間蹦了起來,可還是什麽也看不見,除了閃耀的白光下,叢林、枯草和礁石,什麽都看不見,到處都是黑暗。
半夜三更,日本人進行了一次換崗。之後,雙方的陣地逐漸進入休眠狀態。
夜裡兩三點,是最容易犯困的時候。
三人沒有睡,而是繼續爬行。速度有了明顯提升,但依舊像蝸牛一樣,不敢弄出任何動靜。
臨近黎明,他們終於有了遮掩,南天門與怒江交界處有一小塊礁石,它跟單人床差不多大小,高度有半人高。
那是一個可以動彈和喘氣的掩蔽。
死啦死啦先到位,孟煩了爬向那裡時用了一種過於急促的速度,於是到位後被死啦死啦狠揪了耳朵。
張陽最後到達,喘了一口氣說:“煩啦,注意隱蔽,盡量別露頭。”
孟煩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張陽為何這樣說。
張陽知道,按照劇情,孟煩了不久之後會被日本人的亂槍打中。
為了爬行,他們早已在手肘和膝彎墊了很厚的襯布,但現在爛得和沒墊一個樣了。
孟煩了整理了一下那堆破布,拿出了望遠鏡,他第一個看的不是南天門,而身後自己家的陣地。
他迅速尋找到了張陽設計的那個防炮洞,甚至找到了那個枯草下西岸很難看出來的炮眼,他捅了捅張陽。
發現張陽在做一樣的事情,拿著拆下來的四倍鏡仔細觀察自家的陣地,查找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死啦死啦壓低聲音說:“你倆很無聊哈,還有心情隔河望景。”
張陽說:“克虜伯的那門炮應該再找一處地方,打一炮換一個地方,讓敵人找不到。”
孟煩了說:“要是有一千門炮就好了,不用藏,一字擺開,直接一個集火,把南天門炸成碎片。”
張陽說:“你怎麽不扔一顆原子彈,別說南天門,整個禪達都消失了。”
孟煩了驚詫:“還有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
張陽解釋:“有,不過現在還沒有研究出來,等美國造出來了,日本就該被炸了。”
死啦死啦在心中驚歎張陽的博學,說道:“別只顧聊天,忘了乾正事。”
於是,他們開始觀察南天門。
從這個角度上,它根本是壓在頭頂上的,它像是垂直的,如果持意要仰望,一定會仰掉了頭盔。
它的頂端雲霧繚繞,但仍能看見半山腰上那塊巨大的黑石,以及山頂那棵碉堡化的巨樹。
那棵巨樹像是騰雲駕霧,躲在雲層之中,像是成了怪成了精。
離他們最近的日軍陣地才幾十米,為了防潮沒有更靠近江岸。
它像祭旗坡上的很多陣地一樣,是幾條交錯的明溝,上面覆以植物遮掩的圓木,某些露出來便是進出口。
在一天一夜爬行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南天門的腳下。
孟煩了用指北針校正方位,在地圖上量取方位角。
死啦死啦使用著一個便攜式的炮兵鏡觀察,張陽拿著一把小巧的軍刀負責周圍的警戒任務。
孟煩了進行繪圖,經常互相再核實一下。
這是一項大工程,很艱難很不容易。因為是自下而上看,對許多地方只能在漫長的觀察後,通過觀察某處不自然的突起、某處挖掘過的土痕、為了射界而砍伐掉的樹木,才能得出一個最終的結果。
死啦死啦舉著那個觀察鏡,小心翼翼地瞭望。
張陽也從瞄準鏡裡搜索著那些蛛絲馬跡,眼睛都快看酸了。
死啦死啦說:“第一防線。231到297角度。是一個九二機槍巢陣地,全部連通,半環形防禦,臨江射界,輕機槍和擲彈筒可以機動……一共有一二三四五……六挺重機槍。”
這讓孟煩了嚇了一跳:“一定是預備陣地,這點射界放六挺重機槍?”
死啦死啦把觀察鏡遞給了孟煩了,說:“竹內把整座山都挖成了馬蜂窩,怎麽就放不下六挺重機槍?”
張陽也說:“六挺重機槍應該是輪著用,如果前沿陣地守不住,馬上拆散,運到第二條防線上去。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提供火力支援。”
死啦死啦點頭讚成:“張排長是一語中的。 ”
孟煩了看了一會兒,把瞭望鏡還給死啦死啦,然後在地圖上詳細標注。
死啦死啦繼續:“半圓形翼護壕。227、273、296各一,中間是一個隱藏的九二步炮陣地……可以讓克虜伯打一炮試試……煩啦,你怎麽不說話啦?”
孟煩了說:“竹內把他的陣地弄成了馬蜂窩,可咱們虞師座非要捅馬蜂窩,不知道是瘋了,還是腦袋被驢踢了,反正不正常。”
死啦死啦繼續:“301,張陽幫我確定下,像暗堡,又像假目標。”
張陽也在確定:“隱藏的洞口,機槍步炮都能進得去,是個機動堡。312也是,互為倚角,是個火力交叉的雙子堡。”
死啦死啦看著畫圖的孟煩了,問:“你手抖什麽?怕了?”
孟煩了說:“我只是在想,虞嘯卿的精銳們如果強攻,就要倒血霉啦。”
死啦死啦笑他:“你真的那麽恨他們嗎?”
孟煩了勉強乾巴巴地笑了笑:“只是有點煩,心裡有點煩。”
但他無法控制住發抖的手,這樣的交叉火力點,不等虞師精銳登上河灘,就會被打成漏杓,一個都不剩。
死啦死啦從觀察鏡裡觀察著半山腰上的那塊巨石,石頭後邊有一個無法看見的半身壕,有日軍的身影在那裡出沒。
孟煩了從那漫長的觀察測繪中,抽出了手休息一會兒,翻過早已僵硬的身子。
張陽接替了孟煩了的工作,開始在地圖上補充和糾正。
太陽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