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一槍命中了那個家夥的額頭,一槍斃命。
死啦死啦發出一聲不知道算喜悅還是憤怒的怪叫,他一把將那把差點兒要了命的手槍搶了下來。
他撲了上去,掐住那人的脖子。
松散的泥土簌簌下落,幾乎把被他壓在身下的家夥掩埋,然後他用槍柄一次次地猛砸。
其實,那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幾個恰好在彈坑邊停下的熟臉,默不作聲地看著發了飆的團座。
孟煩了站在坑沿,把槍托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終於平靜了,被拉扯上來。
喪門星往一塊破布上倒了點兒水遞給他,他手上仍抓著那支南部手槍,開始擦洗眼睛。
他一邊擦一邊說:“頭回碰上毒氣彈,幸虧張連長喊得早。”
孟煩了插話道:“還好不是沾身上就爛的芥子氣,只是催淚氣。照常他們跟著這玩意兒一衝,什麽陣地也都拿下來了。”
“好厲害。以後得記住了。多謝。”
他的道謝真誠得讓人不知如何應對。
孟煩了轉頭去看坑裡的那具屍體,而死啦死啦接過同僚們幫他撿回來的防毒面具和毛瑟槍。
孟煩了說:“你殺了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官兒,一個中佐,搞不好是個聯隊長。”
死啦死啦看了看說:“年青得很嘛。”
“身家顯赫,前程似錦。他們的中佐好像都得是帝國陸軍大學出來的。”
然後,孟煩了放低了聲音嘀咕,“恐怕是假貨乾掉了真貨。”
“最多是個副的,覺得贏定了跟著來歷練一下。你看他們一點兒沒亂嘛。”龍文章對著坑裡欠了欠身子,以這種方式表示了他的哀悼,“年紀輕輕的也不學好,跑別人地盤禍禍幹什麽?”
接下來,是打掃戰場和救治傷員。
康丫惶急地說道:“獸醫死啦!”
孟煩了說:“那家夥是老不死。死不了。”
“獸醫啊,毒氣來了他不跑,拿濕布給我們堵嘴,自己吸進去好多,腸子都燒爛了,一翻白眼,死了!”
張陽早就走了過去,對著那群人叫嚷:“讓開啦,人暈了就不要圍著!這是催淚彈又不是芥子氣!他是被煙霧嗆的!”
人群散開。
蛇屁股在拉著郝獸醫的雙手做一種展翅般的舒展動作,不知道他從哪本醫書上學的,覺得這樣可以救人。
不辣正在郝獸醫的胸口猛捶,那是他認為的人工呼吸。
張陽衝著不辣說:“被嗆了,拿水澆他!”
水潑在老頭的臉上,老頭兒呼吸著,被吸進鼻子裡的水嗆醒了。
他咳嗽著坐了起來,而以為他要死的人,立即發出一陣噓聲,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毒氣啊毒氣!……小日本呢?”老頭兒瞪著眼睛打量四周,“都沒死啊?”
他開始摸自己的胸口,“胸口怎這麽痛呢?”
蛇屁股呸了一口。
不辣揉著自己捶郝獸醫錘得通紅的手。
“石頭硌的。”孟煩了說。
“我說呢。日本人又被打跑了嗎?我說他們打仗就打仗,放毒氣嗆人,真是缺德。”
老頭兒絮絮叨叨,一陣埋怨。
剩余的時間,大家忙著包扎、移屍、重新修築工事。
“鬼子上來啦!”
要麻一聲招呼,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炮彈炸完,硝煙散去。
一群人用充血的眼睛看著又一次退回了山腰林間的日軍。
在陣地周圍,十個死人裡邊可能才有一個活人,這個不知道算不算一個團的團,又削減回了一百多人。
北面的小樹林一聲輕響,鬼子還沒露頭,孟煩了已經躥了起來,大聲喊道:“第十六次!”
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群人,甚至連張陽在內,都已經成為了驚弓之鳥,但也更加訓練有素。
打到現在,還能喘氣的,也就剩老油子了,趴的趴,躲的躲,做了老鼠和猢猻,無論怎樣,苟著,貓著,拚命的想方設法的活下去。
“轟!”
一聲炮響。
但並沒有爆炸和步兵襲來,幾秒鍾之後,死啦死啦帶著頭盔,和張陽一起從彈坑探出頭去。
然後,死啦死啦拿著土坷垃投擲那群還在貓著,等著敵人攻上來,走近了,突然大開殺戒。
“援兵來啦。”
他的口氣淡然得像有一隊無所事事的友軍要從平安無事的軍營外過路,並且並不存在的電台早已通知了他。
於是,一群人,一群活下來的人從坑裡探出了頭,像伸長了脖子的鴨子一樣去看對岸。
在東岸陣地上發生的事情似曾相識,軍車風馳電掣地在陣地中停下,軍車上跳下的士兵同樣風馳電摯地衝向陣地,倒象是要攻克他們的友軍。
從望遠鏡裡,看見了幾個熟悉的人:張立憲、何書光、李冰、余治,自然也不缺坐在威利斯吉普上冷著臉的虞嘯卿團座大人。
那幫家夥們仍然背著他們的中正式、花機關、湯普森、砍刀之類,手上仍然嫻熟地揮舞著他們的馬鞭。
他們衝進那座仍一無舉措的防禦陣地裡,然後把陣地裡見到的任何一個穿軍裝的一頓暴打。
南天門上的人群,除了張陽外,都在大眼瞪小眼。
於是,碎嘴的孟煩了又開始做出評論:“背黑鍋的倒霉蛋選出來啦。特務營向來自恃親信,親信這麽好做的嗎?飼料是不缺,逃命也優先,可上峰風水背了,扛不動都得替扛。”
死啦死啦倒是忽然開始容光煥發起來:“找個豆子大的親信來扛,就是說上邊也知道戰勢緊急,沒空爭持。虞嘯卿又是號稱極能打的,這回臨危受命,東岸防禦有三分數了。”
孟煩了問他:“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死啦死啦忍受著周圍人的斜視:“這種謠言不可瞎傳, 否則視你與日寇同謀!”
再看對岸。
這會工夫張立憲幾個已把特務營的營長從陣地裡捆得粽子一樣從陣地裡揪了出來,踢得一腳跪了。
眼鏡壯男何書光拔出背上的刀,瞄了虞嘯卿一眼,像是問砍頭還是怎的。
虞嘯卿搖了頭之後,總算是下車了,下車的頭件事,就是掏出了他的佩槍,看也沒看就頂著特務營長的後腦放了一槍。
那具被捆著的軀體像要掙脫捆綁一樣往前猛掙了一下,然後順著江岸滾下,滾在半坡上戛然而止。
虞嘯卿用的柯爾特口徑大,聲音也響得要命,幾秒鍾後便傳得聲震江谷,讓南天門上的一群人也不禁不住縮了縮脖子。
迷龍感慨:“媽的,做團長真好,殺營長跟殺隻雞似的。”
他說也就罷了,還眼光光地瞪著阿譯說,嚇得阿譯蜷縮了脖子。
死啦死啦這時拿著望遠鏡又在嘖嘖有聲:“好。秣馬厲兵,聽說虞嘯卿十七歲時就以一百鄉勇擊潰三百流賊,現在江防有五分數了。”
他所說的,即使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得見,因為那是把整團人再加上特務營人馬進行的重新部署。
虞嘯卿顯然也覺得特務營之陣地是固守之必由,他所帶來三分之二的人馬接手了原來的江防,而余下的三分之一和特務營由張立憲們帶去了左右兩翼的峰巒。
援兵到來,但援的是江防,不是炮灰。
其實,炮灰們並不覺得快樂。
因為,他們還沒有回去,他們還沒有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