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硝煙在散。
站著的,躺著的,坐著的,喘息著的,像康丫一樣放棄追擊的。
死啦死啦把他們踢了起來,而迷龍把一面日本軍旗拔下來給扔了。
孟煩了呆呆看著張陽,那一幕,依舊不能讓他回魂,他想不明白,張陽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為了救康丫,幾乎完全是在拚命。
被他們從山頂趕下去的日軍足足有一百多人。
兩個加強小隊,斥候絕對沒有這麽大的規模,甚至他們已經在峰頂插上了軍旗。
沒死的人傻呵呵地樂,尤其是康丫,笑嘻嘻地訴說他腳踹鬼子的故事,而不知道,剛才要不是張陽,他早已經見了閻羅。
在死啦死啦的帶領下,他們把佔據絕對製高點的敵軍趕回了叢林裡吃草。
死啦死啦說的對,他們在那個時候,衝向的確實是一條巨大的惡犬。
然而,他們同樣齜出了他們以為早已經退化沒了的獠牙,大聲吼叫著,朝著惡犬咬了下去。
死啦死啦一刻不停,高喊著:“築防!沒死的都起來築防!”
孟煩了在死啦死啦叫喊之前就已經躺倒了,看著康丫,傻呵呵地樂。
康丫對他說:“小太爺又想逃工啊?”
孟煩了似乎想通了張陽的所做所為,有點兒歇斯底裡地輕笑:“康丫,我總覺得咱們的張連長……能預測未來,還能逢凶化吉。”
“啊?你還相信算命?”康丫說。
孟煩了想象著剛才的一幕,如果換成康丫,在五個鬼子的包圍下,絕沒有逃走的可能。
“賤人賤命,你一個找死貨打這種爛仗,我敢肯定,要不是張連長,你的這條狗命早就死翹了!”
康丫笑得頗為得意:“誰命賤?老子有汽車開那會兒,油門一響,黃金萬兩,你們這幫灰孫子才賤得過灰老鼠。”
一向嘴碎的孟煩了居然說不過康丫,因為他沒有證明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很確信,是張陽救了康丫一命。
此時,死啦死啦在一個遙遠之極的距離喝叱著。
阿譯帶著豆餅和一幫身上沒有硝煙痕跡的人在挖散兵坑。
他們用少得可憐的一點兒工兵工具,甚至連刺刀和飯盒都用上了,但效率非常不好。
距離很遠,喝叱聲此起彼伏:“林營座,這是你們為兄弟們挖的散兵坑嗎?你自己蹲下去試試。”
阿譯隻好蹲了,那坑又窄又淺,阿譯隻好抱了膝,像極了拉屎的姿勢,而且他的整個腦袋很無辜地露在了外邊。
死啦死啦責問他:“要擦屁股紙嗎?這是屎坑還是散兵坑?弟兄們把腦袋交給你們,你們卻隻負責保護他們的屁股?”
阿譯隻好苦著臉解釋:“工具太少了。這土又硬又難挖,是硬膠土哦。”
“列位是在受罰,山頂已經開打,你們卻還在半山腰上爬,讓你們的袍澤兄弟以寡擊眾。如果他們也像你們一樣差勁,我們早就被日軍分幾口吃掉了。我看得出你們很抱歉,能不能讓你們的歉意變成夠深的散兵坑呢?”
“能……可是,我不是怯戰。”阿譯堅持說。
死啦死啦說:“我知道你們是體質弱,營養不良,可還有一個死瘸子居然一直跑在我的身邊……你們去問問,他是如何做到的!”
現在,死啦死啦突然想起了三米之內的事情,於是四處尋找,然後發現了很遠處拿著望遠鏡四處觀察的孟凡了。
“傳令兵,
三米以內,一個耳光扇到的位置!” 孟煩了悻悻地放下望遠鏡,讓一切回到一個正常的距離。
死啦死啦看了一眼筋疲力盡仍沒有歇息過來的孟煩了,轉過身,對著張陽下達了最新的任務:“張連長,你去檢查陣地!”
然後,他看了一眼像死心眼兒一樣還在坑底使勁刨土的阿譯:“挖不下去,你不知道可以往上壘的嗎?我的營座爺爺!”
這個時候,張陽走了過去:“林營長,構築臨時散兵坑和戰壕,能藏住人就行,搬一些石塊、樹木,沿著坑的周圍壘起來,半人高,加上你向下挖的淺溝,足夠藏人了。”
死啦死啦驚詫地看了張陽一眼。
張陽最近總會讓他驚詫,甚至是刮目相看,他越來越看不透這個人的心思。
張陽執行了巡檢的命令,從孟煩了手中借到了望遠鏡,用望遠鏡巡視著山腰的林子。
日軍不見蹤影。
一側的樹枝剛動了一下,一發子彈就已經飛了過去。
他尋找根源,用望遠鏡看著趴在一堆石頭裡的蛇屁股,剛才是他開的槍。
蛇屁股在望遠鏡裡衝著他咧嘴一笑:“小鬼子們都改娘娘腔了,光挨打不還手。”
張陽囑咐他:“節省子彈。”
這處沒有什麽情況,他走向山的另一側。
迷龍正拿著他的機槍在發愁,這家夥總拿機槍當開山大斧使,現在可招了報應,倆條腳架砸成了一條腳架,顯然是再也無法固定射擊了。
“怎整?”
“找日本天皇賠唄。”張陽隨口搪塞。
迷龍呸了一口,而豆餅怯怯地把幾個備用彈匣遞給了他。
迷龍立刻開始發威:“老子衝鋒陷陣的時候你跑哪裡去了?”
豆餅如臨大禍:“爬……爬……正爬半山腰……。”
張陽不想殃及池魚,趕緊走開,身後的毆打聲和呼痛聲不絕於耳。
張陽巡視了整個陣地,說真的,對攻擊意志旺盛的日軍,它是居高臨下的寶地,但對只有防禦能力他們,可真不怎的。
不僅因為阿譯的散兵坑始終深入不下去,更因為它在一個很容易被炮兵收拾到的山頂,光禿禿的一覽無余。
張陽甚至覺得,它還不如山腰上日軍退進去的樹林。
檢查完畢後,他走到死啦死啦的面前,面色凝重地說道:“憑你的這點人,根本守不住南天門!”
死啦死啦從他的手裡拿過望遠鏡,觀察著怒江對岸的情況。
東岸曾經和迷龍對話過的特務營長官,也用望遠鏡在觀察著這邊的山頭。
他看起來是個營長,但比阿譯遠為油滑,更是一個無能的營長。
到了現在,他的陣地仍然一團糟糕,在把橋炸掉後就沒做過任何的戰鬥準備。
他的大部分部下都在發呆,眼睜睜看著過了江向禪達奔進的潰兵與難民,小部分在往車上搬著東西,戰壕裡竟然連機槍的槍位都空著,更沒幾個人站崗放哨。
南天門上的戰鬥似乎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做好了隨時撤退的準備。
看著江對岸的情況就知道,這群人再一次變成了棄卒。
孟煩了走了過來,到了一耳光能扇到的距離站住,喘了一口氣道:“特務營連一兵一卒的增援都沒有來過,他們是直屬,我們就是幫來歷不明的野貨,就更不會有增援。”
死啦死啦隻管搶了望遠鏡自己去看:“早晚會有的。你的屁股上著了火,當然嫌救火的來得慢。”
張陽說:“本來可以挾怒江天險,守住咽喉要道,可惜提前收拾好了包裹細軟,就這份鬥志,想贏都難。”
死啦死啦一邊往對岸看,一邊說:“怒江是西南最後的天險,多半已經是上峰死令的最後防線。我猜指揮部現在比東西兩岸更像一鍋粥,這是淘金的篩子,淘盡苟且混世的家夥,這個時候敢站出來的——肯定是不怕掉腦袋又會打仗的。好事,好事!”
張陽很想說一句:團座大人,您錯了,虞嘯卿也是那樣的人!
孟煩了瞪著死啦死啦的側臉:“好事?這一千人馬上就要在這裡死光了。 哦,不對,是八百,為了搶這禿山已經死了兩百多人。”
“南天門,是座神山。神廟、神樹、神石、神山,你說南天門是禿山,是要遭天譴的,一個閃電劈叉你。”
死啦死啦在孟煩了的頭頂模仿了一個閃電動作。
孟煩了繼續反駁:“可我們搶到的,就是一座禿山頭。硬膠土,火山石,沒築防工具,阿譯就算吐血也啃不下去幾寸,到時候,還得在小屎坑裡放槍,露出半顆腦袋,去迎接飛過來的炮彈。”
張陽說:“要是現在有架運輸機就好了。”
死啦死啦瞄了他一眼:“你很想飛去東岸?”
張陽又道:“你帶領的這八百人,不過怒江,一切都是浮雲。”
又聽到了“浮雲”兩個字,死啦死啦和孟煩了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想當初,張陽也是這樣說的。
龍文章體會著張陽話裡的真正意思,他知道,自己剛剛收攏起來的這個團,是絕對不能過江的。
“你們知道,我是靠什麽把這堆沙子攏在一起的?
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回家的空頭許諾!
過了江,那一條道分成了幾十上百條,大家有的是去處,一窩蜂,猢猻散,誰還理空頭許諾?
到了江那邊,我怕要連個班也剩不下來。
你們不知道仗怎麽打贏,但總知道為什麽屢戰屢敗吧?”
張陽點頭:“說的沒錯。所以,這是一場必敗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