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群人大吃大喝的時候,一輛吉普車和卡車疾馳進入禪達。
虞嘯卿,仍然是那副天降大任的排場,卡車和吉普停在包子鋪的左近。
那十三個幸存者都噤若寒蟬,他的精銳愛將張、何、李、余站在他的身後,以及十幾個一臉不善的憲兵。
另外,還有一個貌不驚人,一臉庸俗,不似軍人的人。
這個人,張陽當然識得,他就是唐基。
他是二把手,是虞團的實際管理者。
死啦死啦也終於不再和他的狗肉兄弟糾纏,爬了起來,撣了撣灰,然後敬了個禮。
虞嘯卿還了個禮,手仍摁在他的柯爾特手槍上。
阿譯吞咽著唾沫,他真怕虞師座會拔槍來那麽一下,就像當初殺小雞一樣殺特務營營長。
死啦死啦站在虞嘯卿的面前,站得有點兒萎靡。
“幸虞團座力挽狂瀾,重築江防……”他拍出了一個馬屁。
虞嘯卿說話跟砍刀也似,立刻就把他的馬屁砍斷了:“命裡事,份內事。說你的事。”
死啦死啦涎著臉繼續說:“您……您又一言九鼎,及時發炮,這裡無分軍民,一條命都是團座給的。”
“老百姓的命是他們自己的。你們的命,是臨陣脫逃得來的,那就不是份內事,是我最恨的事!”虞嘯毅說的很嚴肅。
“我下的命令,他們……”死啦死啦說看了看周圍的一撮人,“他們一直都不錯。”
虞嘯卿點了點頭:“很好!能讓一夥散兵潰勇打這種絕戶仗,你本該是如此對他們。與他們無關,我知道了。”
於是,死啦死啦鞠了個大躬,把手裡的東西奉上:“總之,大恩不言謝。”
虞嘯卿根本就沒去看死啦死啦手上的那支南部式手槍,“我不愛用倭寇的器物。”
死啦死啦解釋道:“南天門上打來的,原主是個中佐,槍柄上有他的名字。”
虞嘯卿看了看槍柄:“立花奇雄,我知道他,日軍竹內聯隊副聯隊長,身世顯赫,若論謀勇,卻有紙上談兵之嫌。這一回真貨讓假貨給斃了,可見英雄不問出處。”
死啦死啦知道虞嘯卿話裡藏刀,但還是可勁兒乾笑:“如果南天門用兵的是虞團座,恐怕竹內本人的佩槍也要在這裡了。”
“你這一頂高帽子扣過來,可不教人討厭?我不擅長打無準備之戰,如果南天門的上是我,打得還不如你。”
虞嘯卿說完,然後把槍拿了過去,掂了掂,“謝了!――抓了!”
他總是不形於色,兩句話間的落差也實在大了點,他的那些親隨可不管這些,得了命令,立即按住了死啦死啦的肩膀就要上繩子。
虞嘯卿說:“軍人須有敬重之心。”
張立憲何書光幾個人仍在生綁,他們大概除了虞嘯卿也不敬重其他人,於是虞嘯卿吼道:“銬子!不是繩子!”
那幾個人總算明白過來,換用了較為文明的銬子。
死啦死啦沒有掙扎,配合著戴上了銬子。
他總算幸運,他都見過特務營營長曾經被綁得像一頭待宰的活豬。
看穿一切的張陽,不是那麽意外,而對其他的十幾個人來說,這個轉變也實在太突然了。
他們也沒有鼓囂,只因為師部憲兵們的槍雖然沒有舉起來瞄著,但確實是有意無意地對著。
迷龍剛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何書光警告性地指著鼻子,而那支沒上藥的鳥槍也被人拿走了。
孟煩了攔住迷龍:“別動!”
迷龍看了他一眼,又瞪了一眼何書光,最後看著死啦死啦以尋找一個答案。
死啦死啦很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讓他回去,順便向抱了個揖以示謝意,他對著孟煩了說:“照顧好我的老弟。”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他的狗肉。
張陽說:“放心,有我在,狗肉肯定進不了熱鍋。”
死啦死啦樂了,低下身揉了揉狗肉的頭。
狗肉簡直成了精,它聞了聞那副手銬,然後用一副悲傷的表情看著死啦死啦,看著死啦死啦在師部憲兵的押解下上了那輛卡車。
自始至終,它甚至連低鳴也沒有一聲。
反倒是迷龍、不辣,需要孟煩了一手抓著一個,用言語壓製他們的衝動:“別胡來,真為他好,就別胡來。”
阿譯問:“為什麽?”
孟煩了沒有說話。
張陽替孟煩了解釋:“不要激怒虞嘯卿,相信我,虞嘯卿不會殺了死啦死啦。”
張立憲過來,向阿譯敬了個禮,阿譯茫然得忘了回禮。
“你曾經說過,你是十五期軍官訓練團的成員?”張立憲問。
阿譯看著他,說:“對……我記得……你是十七期的。”
張立憲卻並不是來攀交情的,直接說明來意:“長官叫你過去。”
叫他去的卻並不是虞嘯卿,而是唐基,那個一臉世故卻故意裝作友好,讓阿譯心裡充滿暖意的做作小人。
唐基戴著上校銜,但阿譯明顯暫時無法判定他的身份,只能帶著疑惑,立刻顛顛地跑了過去。
唐基詢問了阿譯幾個問題,就像是聊天一樣。
而虞嘯卿看了眼已經裝好死啦死啦的軍車,看了看他的那一群猶如乞丐一樣的手下。
“似軍似匪,似民似賊。”
他看著那一撮慘不忍睹的人,乾脆把腦袋轉向了他的手下:“給他們找個地方打理好,這樣子放出來,要叫禪達的鄉親對我軍頓失信心。”
然後,他轉頭走開。
車駛動,人分開。
何書光吆喝著:“走啦走啦!團座說不要晾在這裡!”
他們開始在車尾的煙塵中邁動雙腿,因為物資緊缺,燒的是劣質油,那濃濃的煙霧,嗆的人眼睛直流淚。
虞嘯卿說, 這群人的樣子丟人。
可禪達人並沒有這樣覺得,打鬼子的一群人,沒有丟了軍隊的臉,也沒有丟了中國人的臉。
禪達人不斷送行,把剛才沒來得及吃完的東西塞到他們的手上。
張陽感覺褲腳被什麽拉扯了一下,低頭一瞧,是狗肉。
其他人都害怕狗肉,盡量躲遠,因此,狗肉就來找他。
它望著那輛越來越遠的軍車,眼角留下了一滴眼淚。
張陽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它沒有回避。
張陽知道它能通人意,安慰它:“放心吧,他會沒事的。”
阿譯回到人群中間,手上立刻被人塞了一個巨大的榴蓮,他拿著那個聞著臭吃起來香的玩意兒,難堪的表情讓人覺得有趣。
孟煩了揶揄他:“阿譯,以後你可以拿它做聘禮。”
阿譯居然很正式地懟了回去:“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孟煩了實在想笑,他稍微抬起了頭,然後被一枝花擲在眼角。
這是一枝扔得最缺德的花,它是那種長了刺的植物,而一路飛了過來,花梗正好扎在眼角最敏感的地方。
孟煩了頓時痛得昏天黑地,捂了一隻淚水滂沱的眼睛尋找那個肇事者。
肇事者站在離他兩三米之外的路邊,捂著嘴,手上還拿著幾枝沒來得及扔出去的玫瑰花。
她瞪大了兩隻眼睛看著孟煩了。
孟煩了也看著她。
她的臉蛋長得好看,又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她的名字,叫做小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