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煩了呆若木雞地看著小醉,用一隻眼睛流著眼淚,小醉終於想起彌補一下她的過失,開始把花扔在地上,開始拿出她縫的手絹。
孟煩了被押送者推促著快走,與她遞過來的手絹失之交臂。
她在人群之外,追趕著隊伍,想把手絹給他,但那塊手絹卻越來越遠。
她一邊跑,一邊將手絹卷起當繡球一樣拋飛:“你擦擦眼睛啊!”
孟煩了手忙腳亂的接住,居然嘴笨的嚷著:“我不用擦,我沒事,你回去吧!”
暮色深沉,他們到了虞嘯卿為之安排的地方——收容站。
還是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房屋。
師部派的兵在門口設了哨,他們並不需要警惕,因為這群人沒有槍,也沒有反水的思維,更沒有兵變的勇氣。
所以,他們不需要看管的很嚴。
自從上次虞嘯卿來招過兵之後,這裡已經徹底空了,挑剩下的人已經不知所蹤,包括羊蛋子和那個飽食終日的站長。
現在看見的是一個很久無人打理也無人居住的地方。
一小撮人,包括張陽也一樣,茫然地站在院子裡,看著曾經生活過的這個地方。
即使破爛如斯,這裡還是被席卷過,郝獸醫的醫院已經僅剩幾片破爛的竹片了,那曾是它的手術台。
曾與豬肉燉粉條相關的一切記憶也都不存在了,鍋和鍋架子都消失了,只剩下幾塊擱屁股的殘磚,阿譯寫過字的木板還在,而上邊還寫著“豬肉白菜燉粉條”,迷龍做倉庫的那屋門敞開著,不用看也知道裡邊空空如也。
余治是押送的人,他喝道:“解散!”
一撮人根本沒有隊形,只是麻木地扎成一堆,他也不管,自己走了。
人群散開了一些,然後悄沒聲散去各自的角落。
迷龍進了曾屬於他的房間就關上了門。
郝獸醫唉聲歎氣去收拾他的醫院。
阿譯蹲下來修複他的花樹根。
狗肉在院子裡撒尿,它已經決定,把這裡當成它的地盤。
不辣把幾塊半磚碼成原來放屁股的平整模樣,然後就坐了發呆。
蛇屁股學著康丫說話:“有豬肉的沒?有白菜的沒?有罐頭的沒?有醬油的沒?有辣椒的沒?”
“再說白菜豬肉燉粉條,我打扁你。”不辣威脅道。
康丫同樣說道:“再學我說話,屁股打沒!”
豆餅捏著鼻子,吃著要麻讓他試吃的榴蓮。
要麻在一旁乾看著,一直不停地詢問:“豆餅,這榴蓮吃起來是臭的還是香的,是酸的還是甜的?”
豆餅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吃著,一副看起來很難下咽的模樣,並且嘴裡問道:“阿譯長官,今天晚上吃豬肉燉粉條嗎?”
阿譯正憂傷的看著已死的花樹,口中回道:“吃的問題,請找廚師。”
蛇屁股立即拿著菜刀搖頭:“別問我,白菜豬肉燉粉條,我可不會做。”
最終,豆餅看向張陽:“連長,今晚吃啥?”
張陽看了一下熱情的老鄉們送給他們的一捆大蔥、一筐雞蛋和半袋麵粉,在小木板上寫了一行字:“蔥花炒雞蛋和武大郎燒餅!”
他一邊說,一邊寫。
一個字一個字去解釋。
幾個吃貨吞咽著唾沫,湊了上去,學習著那些文字。
但孟煩了此時卻像是著了魔,腦中全是小醉的身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門口,他想去找她。
哨兵滿漢,
禪達人,如臨大敵地拿槍對了他,“回去!” 哨兵泥蛋,是個湖北佬兒,自以為很有心機,看著孟煩了示意了一下:“新發的槍,你莫逼我開洋葷。”
孟煩了看著那兩人,滿漢如臨大敵,就是端槍如同拿著木棍,連扳機都沒扣上。泥蛋抱著臂,槍籠在臂彎裡,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威脅性的抱槍姿勢。
喪門星過來把孟煩了拉開,一邊對著那倆貨數落:“吃了神屁也不要放神氣。大家都雲南人嘞!”
滿漢頓時就很好奇:“你也是雲南人啊?”
喪門星沒有理他,扶著孟煩了到角落裡坐著。
這家夥話少,但是心細。
他對孟煩了說:“出不去的。我知道你想啥,出不去的。”
他們回到了家,收容站,虞嘯卿要求的不會損及軍威的地方。
他們出去轉了一圈,以為走了很遠,卻最終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郝獸醫拖著從他那醫院清出來的破爛兒,經過阿譯身邊時停了下來,並且蹲了下來:“阿譯長官,死啦死啦到底怎回事,你就再給我說說唄。”
但是阿譯不說,阿譯一直蹲在那裡倒騰他的殘樹根。
因為和大官見面聊過,阿譯在死啦死啦被逮走後,立即成了新聞發布官。
除了張陽,幾乎每個人都他跑過去問過他,郝醫生也問過,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阿譯無奈,說了一遍又一遍。
他說大家都被騙了,死啦死啦根本不是什麽團長,連中校都不是,只是像煩啦一樣的中尉。
煩啦是二十四歲的中尉,死啦是三十四的中尉,可以說毫無前程。
炮灰團被運到緬甸時,虞團已經回師,而死啦死啦居然膽大包天,一個中校死於日軍的炮火下,他扒了人家的衣服軍銜開始冒充。
並且,上峰大度,不予追究他們這些盲從者的罪過。但南天門上的戰役從此與他們無關,固守江防、力挽狂瀾這樣的壯舉,自然也與他們這些沒有番號的人無關。
一切的功勞都是虞團的。
“死定了,軍法從事。”阿譯最後蓋棺定論。
孟煩了又開始嘴碎:“那個家夥,看起來人畜無害,實際上蛇蠍心腸,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他會害死我們。”
喪門星茫然地抬起頭:“誰?”
“還能有誰?”
喪門星恍然大悟,表示同意:“喔,那個該用大刀砍頭的。”
阿譯被郝獸醫纏著,忽然就沒來由地罵道:“死剁頭的!他媽的真該死!”
阿譯罵人是一件非常的稀罕事,而郝獸醫沒怎麽著,那邊火氣正大的不辣倒很警惕:“你罵誰呢?”
阿譯說:“你說我罵的是誰?本來打這麽一仗,你上等兵不辣至少能升到中士!”
“喔……對,他媽拉個巴子的!”不辣也跟著罵了一句。
一群人怒罵著,發泄心中的怒氣和不滿。
“最好當柴火給劈了燒了。”阿譯惡狠狠地說。
郝獸醫鼓勵他:“你倒是去呀!”
阿譯接著又認慫了:“話雖如此,但軍中有軍紀,殺人需償命,不可莽撞!”
迷龍的倉庫門終於打開了,開了和關上發出的聲音一樣重。
阿譯終於把他的樹根又植回了原地,但這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並且他細心掘了幾條蚯蚓放在土裡,然後開始跟蚯蚓說話:“勞煩你們啊,搬哪都一樣的,你們該做啥就做啥。”
迷龍對著花樹撒了一泡尿, 走過阿譯的身邊:“那東西全身軟軟的,賊像你!人都被抓了,你一個營長,連個屁都不敢放!”
蛇屁股聞聲,追在迷龍的身後直嚷嚷:“迷龍,你行家富貴,一天不探頭,探頭尿樹下,汙染了大家的空氣!”
迷龍站住了,回身,這時候他的那一身肌肉都是不懷好意的隆起:“你想怎滴?”
蛇屁股立刻被嗆住了,隻好轉過了身,實在下不來台,就對著狗肉學了一聲狗叫。
迷龍哈哈地乾笑了兩聲,那種笑聲殊無半點兒歡樂。
阿譯埋著頭,似乎看起來很生氣。
迷龍現在一門心思地惹事泄憤,生死與共已是昨日黃花。
迷龍在孟煩了的身邊站了下來,死啦死啦的不在,他就是要惹事情:“我知道你那娘們兒住哪兒,牆上掛著八卦牌,就是乾那個的。你知道不?”
孟煩了冷著臉還擊:“你的老婆呢?兒子呢?”
來啊,互相傷害啊,兩人戳著對方的傷口。
迷龍傷心,沉默下來。
郝獸醫歎了口氣,搖著頭站了起來,他終於注意到了一個人,總喜歡一個人默默地坐著,暗中觀察著他們,自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任何抱怨的聲音。
直到這時,張陽終於站了起來,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說道:“迷龍,你倉庫裡的那些貨,在當初臨走的時候,我讓站長給賣了。煩啦,賣的錢,我讓站長以你的名義捐給了小醉。至於站長聽沒聽我的話,需要調查,如果沒有,我會拿刀剁了他。還有,死啦死啦死不了,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