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當日在王宅中的幻境，晉元陷入沉思，雲英所講的故事與他在幻境中所見的相似，似乎確是老爺亡故之後，王夫人著人害了王老爺的一乾小妾，雲英也是其中之一。

　　他將雲英所講的故事說與玄都聽，玄都聽完，卻搖了搖頭，說道:“她所說之事確實為真，然而卻隱瞞了許多真相。有時候，一個故事被掐頭去尾之後，哪怕通篇無一句假話，說出來也與真相大相徑庭。”

　　“什麽真相?”晉元問道。

　　此刻小二開始上菜，第一碗便是熱氣騰騰的“年年有魚。”被炸得乾乾脆脆的魚肉之上再澆上濃鬱的湯汁，聞起來直教人饞蟲上腦。

　　玄都伸手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眯眼品嘗，連連點頭。

　　晉元雖然心中疑惑甚多，然而饑腸轆轆也是真，便也夾了一塊魚肉常了起來，這魚的確不同凡響，表面湯汁似甜似辣，魚肉外酥裡嫩，連那魚刺也被炸得乾乾脆脆，全然不擔心卡喉。

　　二人你一筷我一筷，待到第二道菜上來時，那“年年有魚”已被吃得只剩個魚頭。

　　晉元又帶伸手去夾那魚頭，玄都一筷子把他擊開，說道:“年年有魚，自然是要有余的，若是吃得乾乾淨淨，豈不壞了寓意?”

　　晉元被他打斷，也不氣惱，伸手去夾另外一道菜。

　　“那雲英的鬼魂有三件事瞞了你。”玄都夾了一塊牛肉放到嘴裡，細嚼慢咽，吃完繼續說道:“其一，她的父親之所以會性情大變，並不是因為他屢考不中，而是因為雲英此女生性水性楊花，年方十四，便與許多男子行了苟合之事。此事傳出去，旁人皆言他教女無方，指點不斷，故而他才性情大變，時常對家人施暴。”

　　晉元停下筷子，驚愕地看著玄都，“竟是如此?”

　　“不錯，人不可貌相，這世上有許多人皆是如此，看似道貌岸然，背地裡做出何等宵小之事你又豈能知道呢?”說完，玄都夾了一塊豬骨，用力啃了下去。

　　“那第二件事是什麽?”晉元問道，再看玄都，只顧對付那豬骨，似是全然沒聽到他說話，他見玄都如此，苦笑一聲，隻好自顧自吃菜去了。

　　將那豬骨啃乾淨，玄都擦了擦嘴，這才說道:“其二，雲英之母確是失蹤，然而卻並非無故失蹤，而是被雲英所害。其父死後，其母皆將其歸咎於雲英，故而對雲英極其苛刻，全無半點愛惜，因而，她才設計害了自己的母親。哦對了，她母親的屍體是被那裁縫之子，也就是那青面鬼生前的男子所處理的。這孩子生性純良，卻是個情種，被那雲英迷得神魂顛倒，為了不讓雲英受刑，他才為雲英料理了後事。”

　　晉元手下筷子又一次停頓，看了一眼玄都，“想不到她竟是如此惡毒的人。”

　　此時，桌上已擺了四五個菜，玄都吃得不亦樂乎。晉元知道他不吃盡興是不會說話的，便也沒有在問，邊吃邊等玄都開口。

　　吃完碗中年糕，玄都有開口道:“其三，那王夫人害這群小妾，並非因為生性惡毒，而是因為雲英自入府之後，始終覬覦正妻之位，她鼓動一眾小妾多次陷害王夫人，若你注意過那幻境，就會發現那王夫人只有一隻耳朵，她另一隻耳朵便是被雲英陷害而割掉的。然而母憑子貴，那王夫人生有一子，也是王老爺的唯一子嗣，故而這王老爺死後，王家掌權之人依然是他的兒子，也就是那王夫人本人。以此說來，雲英被坑殺，也是咎由自取。而那裁縫之子，則是在雲英死後來這宅中調查雲英死因被抓獲之後，

折磨而死的，此事想必你也猜到了。”　　說完，玄都盛了一碗湯，吹了吹，深深品了一口。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王宅，竟然藏著如此發指的故事。”晉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似是心中鬱悶。“可是此等陳年舊事，你卻又是如何知道的?”

　　聽到晉元問這問題，玄都放下手中湯碗，目光渙散，似是在回憶什麽，良久，他才拿起酒杯飲了一口，從兜裡拿出一個物件說道:“你可知這是什麽東西?”

　　晉元低頭看去，竟然是他從那紫袍道人手中撿來的小銅鏡，這銅鏡當日還救了他一命，若非這銅鏡，他只怕早被雲英開腸破肚了。當日此物被雲英丟了出去，想不到竟然被玄都撿了回來。

　　“此物是我在那王宅的一具屍體身上發現的， 難道有什麽玄機?”

　　“此物名喚簽穗，是我混元派的至寶，也是我師弟的隨身之物。”玄都緩緩說道。“我初時見你，便覺我們緣分匪淺，當日見到你拿出此物，看來我果然沒有看錯。”玄都又喝了一杯酒，繼續說道:“我師弟本是天之驕子，不僅精通煉丹之術，對於驅鬼之道更是了然於胸，堪稱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十年前，他為追查門派的一件秘辛而下山，此後便再無音訊。我多年打聽，並求大賢卜卦，才發現他終於此地。為了調查他的死因，我便四處查訪，這才發掘出了這王宅中的陳年舊事。”玄都拳頭緊握，晉元從未見他如此。

　　“我師弟天之驕子，再厲害的厲鬼也絕不是他的對手，但他生性剛直，嫉惡如仇，說起來倒是與你很像。當日我初見雲英之時，便發覺她陰氣極盛，根本不是普通靈魂該有的樣子。加之我師弟的離奇身亡，我更相信這女子不簡單，我師弟之前定然是被這女鬼欺騙，偷襲而死的。”

　　晉元想起那紫袍屍骨的模樣，致命傷口確實是在後心，想必雲英也是用那故事欺騙了他。

　　“你在幻境之中所見的紅色花朵，其實是一種以人血栽培而成的花朵，那花朵可以保她面容不腐，從而掩蓋他凶戾的模樣。那雲英在我師弟死後想必又殺了不少人，否則，以她陰氣之盛，我師弟必不可能被她欺騙。現在我把這厲鬼煉做玄丹，也算是繼承了他未竟之事。”

　　玄都拿起酒瓶大飲一口說道。

　　晉元看他悲痛的模樣，為他倒了一杯酒，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