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把行李放在墓地之間的空地上,招呼晉元把身後的雞籠也丟下來,那公雞在籠內撲騰個不停,一刻不得安生。
“這雞脾氣倒是不小。”晉元放下雞籠,擦了擦汗說道。
“那是自然,我找店家買了最不好相與的一隻。白日不消停的雞,晚上才入睡得快。若是白日萎靡不振的雞,那夜晚反而難以入眠。這些都是學識,你可要好好學著才是。”玄都悠然答道。
“想不到你一個道士,卻也懂得養雞之道,難得,難得。”晉元歎道。
玄都不知他是真的感歎還是反諷於他,但見晉元面色無異,便輕哼了一聲說道:“焦魁不在白日出現,你可自行去周圍看看,待到日落之時再回來不遲。”
晉元聽罷,果然站起身來朝周圍而去,他早對此地有好奇之心,此刻剛好四處探索一番。
這墳地呈圓形,方圓足有一裡大小,玄都所處之地剛好是最為中心之地。那墓地自此朝四周擴大,越向外則年歲越近,然而最近的墳墓也是七八十年前的墓碑了。
晉元順著墓地向外走去,方才他們環著墓地走了一圈,此刻他想細細看看這墓地裡的光景。
兩側的墓碑早已老舊,他一步一步踩在凍得發硬的地面上,朝遠處的屋子而去。
這墓地本有兩處屋子,分列在東西兩側,東側的小屋子靠近鎮子,而那些來看墳地的並無幾個大膽到敢穿過墓地到西邊的屋子,故而西邊的小屋幾乎幾十年來人跡罕至。
晉元走到小屋前,破舊的木門虛掩著,幾縷破舊的布條耷拉在門上,隨著微風擺動。這是此地的習俗,但凡看墳者,都要在門上掛上醒目的紅色布條,以此向生者和死者表明此地有人看管,從而起到震懾的作用。不過這道門上的布條經歷風吹日曬,早已退了色,只剩下汙穢的泥垢之色。
吱呀一聲,晉元緩緩推開了這扇沉封已久的木門。晉元嘴中呼出的寒氣與門上落下的灰塵交匯在一起,緩緩消散。幾道破敗的蛛網隨之被撕裂,隨後落在地上。
走近小屋裡,夕陽的斜光照在屋子裡的桌子上,把屋子照得通透。晉元環視屋子裡的光景,一張小桌,一個書櫃,幾個自製的凳子胡亂擺在地上。書櫃上的書本散落一地,桌子破了一角,地上還散落了一地碎片。
走到被光線照不到的黑暗處,晉元細細看去,只見有兩具屍骨倒在地上,屍骨旁邊便是一張小床。
他走到近前,見這兩具屍骨身上並無衣著,他本以為這衣服應當是時日太久故而腐化消失,走到床前卻見有些衣服胡亂丟在床上,看起來,倒像是這二人死的時候並未穿衣服。
晉元繼續向裡走,裡邊又有一個小隔間。他推門進去,見裡邊又是一張床,床邊又有一張桌子,桌子前的地面上橫躺著另外一具穿著衣服的屍骨,屍骨旁邊放著一把砍柴刀。
晉元走近桌子,桌上放著一本書,他拿起術,輕輕吹了吹,一陣灰塵隨風飄散。翻開書,一頁一頁讀過去,這竟然是一本記載生平的日志。
這日志的主人本是一農家子弟,上有一兄。家貧,無錢供養兩個兒子一同讀書,便讓大子隨家人勞作,二子入私塾讀書。這大子因而不憤,與二子也就是這日志的主人甚是不睦。後來,二子考中秀才,家裡人便尋了一門親事給這二子,大子卻遲遲未婚配。後逢鎮上尋膽大之人看守墓地,大子二子便來此守墳,大子負責守墳之事,二子則苦讀詩書,
為考取舉人做備。 誰知,那大子不知是為了報復二子,還是別的原因,竟然與二子的妻子私通。此事被二子發現之後,大子不但未曾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二子從小讀書,身材瘦小生性懦弱,而大子則身材魁梧,體壯如牛,二子雖然悲痛欲絕,卻終究拿大子無甚辦法。
終於有一日,大子竟然在二子房側公然行苟且之事,二子忍無可忍,取了大子劈柴用的刀,趁大子與妻子苟且之時,將二人盡皆殺死。
事畢之後,二子覺得自己弑殺親兄與妻子,天理不容,故而寫下遺言, 自刎而死。
合上這日志,晉元心中憤意難平,心中既為這二子惋惜,也因其水性楊花的妻子和絕情絕義的大子憤慨不已。
放下日志,晉元拿起桌角的一本書,隨手翻開一頁,一首詩平平整整寫在當中:
玉鸞身醉五關前,
金戈鐵馬泛漓邊。
縱使山河飄渺逝,
盡攬美酒化青煙。
晉元看著這首詩,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少年詩雖粗糙的很,但意氣風發的氣勢卻躍然紙上。曾經願為了幾杯美酒而不懼山河破碎的少年,終究還是被現實逼得發了瘋。
晉元放下書本,眉頭一皺,走出房間狠狠地踩那地上兩具無恥的枯骨,直踩得筋疲力盡,那骨頭也被他踩的七零八落。
踩的累了,他這才擦了擦汗,進了裡屋把那二子的屍骨收起來,帶上了那本詩集,出了屋子。屋外日頭已近西山,晉元找了一處小坑,把屍骨和書本放在其中,隨後又從那屋子裡找了一把鐵鏟出來,想把二子的屍骨和那詩集埋起來。
然而此地土地早已被凍得如鐵般堅硬,而那鐵鏟經歷幾十年打磨,也早已不如往日堅硬。晉元鏟了數次,盡皆無用,但倒把那鐵鏟折倒了一塊。他憤怒地把鐵鏟丟開,四處看了一眼,翩翩落葉隨風飄舞。他便把落葉一把一把抓了過來埋在了二子的屍骨之上。
埋好樹葉,晉元衝那二子拜了一拜,這才心下稍定。
此時,周圍傳來狼嚎之聲,晉元抬頭看,日頭不知何時已落了下去,他這才想起自己是來收妖的,便急急朝玄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