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搖頭看著晉元，一把將他丟在一旁雪地上，語重心長地說道:“人死決不能複生，此乃天道，你難道真的相信他能給你這等奪天地造化的丹藥嗎?”

　　他扯住晉元的衣服後領，把他拖到另一棵數下，與朱老頭遙遙相對。

　　“你看看他！”玄都指著正與紫氣鬥爭的老態龍鍾的朱老頭。“他為了長生不老，每七年便要取幾十條人命，他已經活了幾百年，你想想他殺了多少人?”

　　晉元看著朱老頭的方向，既未說話也無任何其他反應。

　　“他本該化作一具枯骨，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都是那成千上萬條人命堆積起來的，你坐在那裡，便是活生生的地獄，活生生的罪惡，而你卻要讓他活著?”

　　說了這些話，玄都看晉元這副模樣，又覺可憐，想必他遭遇非人的待遇，此刻已神志不清，我又何必如此苛刻?

　　想到此處，他改了責問的語氣，語重心長地說道:“的確，他是能煉製這長生不老的丹藥，但那生死人肉白骨的藥又何止難上了千百倍?他未必就能煉得出。退一步說，就算他能煉得出又如何?這長生不老藥已經讓他踏上了屍山血海，造出了無盡殺孽。那生死人的藥說不得要把一座城的人都化作白骨，難道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玄都把手搭在晉元肩膀上，繼續勸說道:“晉元，我知道你生性純良，必然不願意為了自己而害無辜的性命。你的發妻已逝，這是無可挽回的，若你迷失了自我，就算她有朝一日見到了你也決然不會開心，反而會心痛如絞。我知道你遭遇非人的待遇，此刻神志不清，待我殺了這妖人之後，我帶你回混元，我們定然有辦法醫治你的傷口的。”

　　說完這些話，晉元呆呆看了玄都一眼，又看向了朱老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玄都說完這番話，未再多言，重新拿起刀走到了朱老頭旁邊。

　　“你有什麽遺言嗎?”玄都問道。

　　“你知道活了這八百年，我最深的感受是什麽嗎?”朱老頭問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孤獨。一個人活得久了，這世上便再沒有人可以理解你。你的喜怒哀樂，你的故事，你的思考，一點一點被埋沒在冰冷的荒漠裡，除了無盡的孤獨以外，再無別事。”

　　“既然這麽痛苦，為什麽還要活著?”

　　“活著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朱老頭勉強睜開眼睛，看著玄都冷冷的目光，“只有活著，我才能把未競的事情做完，才能把我心愛的人重新拉回這個世界！”

　　“你活了這麽久，便只是為了家人?哈哈哈，好生無私的目的。可那些被你挖心剖腹的人，他們哪一個沒有家人?”

　　“對於我來說，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七年的時間，足夠我找出幾十個該死之人，我挖這些人的心，是功德，不是罪孽。”

　　“夠了，我聽夠了你的道貌岸然，如果你只是想說自己沒有錯，那麽就不必再講，因為我不會再聽。”說著，玄都的右手抬起，手中寒光閃閃。

　　“可惜，可惜呀…”朱老頭歎道。

　　玄都右手揮出，朝朱老頭脖間抹去。

　　師弟，各位祖師爺，玄都今日為你們報仇了！

　　“呲——”，刀身插入身體的聲音響起。

　　玄都愕然看著自己的胸前，一截短短的刀尖從那裡露出來。

　　身體的力氣開始消散，尚未揮出的右手緩緩垂下。胸口血氣翻滾，

他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　　身體失去力氣，他緩緩後退了兩步，向後躺在了地上。

　　天空中，月光依舊皎潔，月光下，一道垂著頭的人影立在那裡。

　　“他……不能死……”晉元喃喃道。

　　呵——這就是終點了嗎?玄都忍不住想著。他幻想過很多次自己死去時候的場景。

　　是在山上自己的臥房端坐而死?

　　還是在窮山惡水之間被妖物殺死?

　　抑或是在混元大殿上，被諸弟子圍在身旁，交代遺言之後而死呢?

　　哈哈哈……月掛枝頭，雪繞四周。罷了，這裡也不壞。

　　他看著背對月光全身陷入黑暗中的人影，又吐了一口鮮血。

　　“你選了一條難走的路，它的終點，或許不似你想的那樣………”

　　說完，他安心地閉上了眼。

　　朱老頭看著面前的一幕，目露悲傷之色。月色皎潔，星星點點撒在雪地上，他抬頭，那兩棵參天大樹的樹枝上，桃花緩緩綻開。

　　經過了正月十五的歡聚，鎮上的人們此刻都沉睡在夢鄉。

　　更夫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就算是這種日子，他也不得不乾好自己的事情。

　　“五更嘍！”敲著大鑼，他走過了王宅的院子。

　　不知怎麽，一向緊閉著的王宅大門，今天卻大開著。

　　這作威作福強搶民女的狗東西家裡怎麽會開著大門?更夫心中好奇，靠近大門朝裡看去。

　　尖銳的叫聲劃破了黎明前的靜謐。

　　更夫沒有注意到，王宅大門前的地面上，放著一個打開了的，紫色的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