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頭胸前紫光閃爍，隱隱有厲鬼慘嚎之聲自他身上傳出。他靠著大樹，似是站立不住，面色倏得老了幾十歲，看起來倒如同一個垂垂老朽。

　　“難得你能找到如此凶戾的邪物，更把它困於煉氣陣裡煉成這陰毒的玄丹。”朱老頭緩緩坐下，他的四肢逐漸透出紫氣，這是雲英的極陰之氣正在腐蝕朱老頭的身體。

　　“若非情勢所逼，我也不想做此人喪絕人倫之事。但以你八百年的閱歷修為，我也唯有出此下策方有一絲勝機。”玄都看著朱老頭痛苦的樣子，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心道我如此算計於他，實在非正道之舉，但若不如此，只怕我也只能是他的刀下之鬼。

　　再看朱老頭，在紫光的侵蝕之下眉頭不展，雙目緊閉，似是在打坐調息。

　　“你方才問起太乙殿的地庫，卻是為何?”到了此時，玄都已然勝券在握，反倒不急，倒是對朱老頭方才所言很疑惑。

　　“哼哼哼…”朱老頭受玄丹侵蝕，此刻本應如針扎火炙，但他卻笑出聲來，並未說話。

　　“你笑什麽?”玄都問道。話一出口，他卻警覺地盯向了朱老頭方才過來的方向。

　　月色下，一道人影緩緩出現。

　　“你還有後援?”

　　朱老頭只是閉眼邊打坐邊發笑，卻不說話。

　　那道人影緩緩走近，雖步履蹣跚，卻愈加清晰。

　　“這醉鬼一般的人，又能如何救你呢?此刻若一刀飛出，他頃刻之間便會身首異處。”玄都抬起手中匕首，做勢欲擲。若他此刀飛出，那這個來人必然會去他所言，頃刻間橫屍當場。

　　玄都手中著力，便要動手，瞥見朱老頭並未有任何動容，他的右手卻又緩緩放下。

　　就在右手快要完全放下之時，他卻忽然用力，匕首登時飛出，如離弦之箭一般，直直朝那來人刺去。

　　“呲——”破空聲響起，匕首擦著來人的脖子，而過，噔地一聲扎在了遠處的一棵樹上。那來人則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依然一步步便此地走來。不知為何，這身影竟讓玄都覺得有些熟悉。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了這兩棵參天大樹，視線順著腳印的盡頭看到了坐在地上的一副老者模樣的朱老頭。而另一端，則是一個身上沾滿雪花的穿著道袍的老頭子。

　　“晉元?！”玄都看清來人的模樣，不由得大聲喊了出來。然而他看到晉元臉上凹凸不平的傷口和左眼處黑黝黝的窟窿時，卻又心痛不已，“你，你為何會淪落至此！”他幾步走到晉元面前，盯著他醜陋可怖的臉，聲音略帶顫抖地問道:“是誰害你的??！”

　　沒錯了，一定是那妖人！玄都轉頭看向朱老頭，怒道:“是你?”此刻他心中除了心痛，還有對晉元深深的歉意，如果他當日沒有棄晉元不顧的話，他也不會收到這樣非人的虐待。

　　看著晉元臉上那些溝壑一般縱橫交錯的傷口，玄都不敢想象他遭受了怎樣的痛苦。

　　晉元一臉呆滯地看著玄都，好像這已經是下輩子的事情一般。

　　“拿命來吧，你這妖人，做了何等傷天害理之事！”說著，玄都不知自何處又拿出一把小刀，看起來倒是與晉元的那一把很相似。

　　原來混元門人精於醫術，而醫術之道，除了望聞問切之法，行醫用藥之道，還有剖體療傷的手段，三國時期華佗為武聖刮骨療毒便是用的此法。故而混元門人除了帶除妖的挽月匕首外，還會帶一把剖骨刀用以行醫。

　　玄都手拿此刀，

走到朱老頭面前，便欲揮刀割開他的喉嚨。　　朱老頭此刻正與玄丹之中雲英的陰氣做鬥爭，若是他稍有不慎，自己的身軀就會被雲英侵蝕殆盡，屆時雲英的惡鬼便會在他身上重現，故而根本無力反抗玄都這一刀。

　　“不行！”一旁的晉元見到這一幕，忽得撲了過來，一把將玄都撲倒在地。“不行！”

　　“你做什麽！”二人在雪地裡滾了幾圈，玄都喊道。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晉元只是呆滯地喊著。

　　“他殺人無數，更把你害成這副模樣，有什麽不能死的！”晉元豈是玄都對手，三兩下便被玄都壓在身下，玄都見他如此執迷不悟，揮拳便向他臉上打去，拳到一半，看到晉元的傷口和他呆滯的模樣，又於心不忍，拳風一變，一拳打在了晉元耳畔的雪地上。隨後，他便站起身來，把臉上的雪漬擦了擦，看著躺在地上渾渾噩噩的晉元，又撿起了地上的小刀朝朱老頭走去。

　　然而只是走了兩步，雙腳卻又被晉元抱住。

　　“不行！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晉元喃喃道。

　　玄都眉頭緊皺，一伸手抓住晉元的衣領把他扯了起來，“你到底怎麽了?他給你喝了什麽迷魂湯?我早就剛告訴過你，他是個殺人無數的妖人，每七年便要害幾十條人命來煉他的妖丹，幾百年來害死的人不止成千上萬，你護著他作甚?”

　　“他不能死！他死了，青紋就再也沒辦法復活，青紋……青紋……”晉元喃喃念叨著。

　　寂靜的夜晚，玄都看著眼前的晉元，隻覺得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