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自從活菩薩那裡回來後，精神狀態明顯好轉，睡覺時候不再尖叫，等那些中草藥帖子用完後，他也不再一直昏昏沉沉睡覺，白天大多數時間清醒著，時不時露出淺淺的笑。

　　十五天后，胡天霸夫婦帶著胡一刀再一次去見活菩薩。活菩薩仔細診斷後，建議胡一刀住院三天，他要親自用中草藥和銀針給這個孩子治療，以求盡早康復。

　　第四天，胡一刀出院了，連床位費、治療費、藥費等總共一千五百元。

　　回到家的胡天霸，考慮到欠了七千多元外帳，呆在家裡靠種地不但還不了外債，還要挨餓，便打算去縣城打工。

　　鄰居王曉東這些年來，一直在縣城打工，聽說在縣城已經買下了樓房，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前不久，胡天霸張口向王曉東借六千元，王曉東爽快答應了，考慮都沒有考慮。

　　胡天霸把他的想法告訴了馬粉玲，馬粉玲言道:“是呀，你也應該出去弄點錢，沒有毛驢，咱們家的小麥也種不到地裡，即使種到地裡，雨水好，除過成本，一畝也就見了一百多塊錢，遇到雨水不好，貼了人工不算，還要貼肥料和籽種。這三年，年年春寒，小麥長到五寸了，年年霜降凍死，年年種小麥，年年沒小麥吃。”

　　胡天霸見馬粉玲支持他外出，很高興，摟著馬粉玲親熱了一會，言道:“粉玲，我在外面混好了，一定帶你出去。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守寒窯，我心裡實在難受！”

　　馬粉玲罵道:“妖精，我不是還有胡一刀嗎！這孩子，漸漸有了往日的活氣，精神越來越好，等你賺了錢，我們再抱去讓活菩薩檢查個。”

　　胡天霸言道:“哎，都怪我，要不是留下這隻手乾活，我早把這隻手用廚刀斷了！”

　　馬粉玲言道:“你胡說啥呢，那都是一時失手，再說我也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胡天霸心裡非常感激自己這個黑老婆，人雖然皮膚黑點，但很體貼他，家務活也乾得漂亮，家裡的廚房擦的發亮，鋤頭、鐮刀、筐，擺放有序。

　　馬粉玲早早起來蒸了一鍋白饅頭，炒了一盤雞蛋，招待胡霸天吃了，抱著胡一刀把胡天霸送到了五裡外的公路邊，發往縣城的班車一天一趟，早晨上縣，下午返回。

　　胡天霸坐在班車上，班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顛簸著，胡天霸摸摸布口袋，布口袋還熱乎乎的。臨走時，馬粉玲把半鍋白饅頭放在布口袋裡，對他言道:“背上這些饅頭，還有一大瓶水，餓了就吃點，渴了就喝點，如果饅頭吃完了水喝完了，還找不到活，就回來，你拉繩子，我按犁把，咱們種地過日子。”

　　說什麽也不能空著手回去了，好歹也要弄點錢回去，家裡馬上要斷糧，雖然胡天霸力氣大，但不能把自己當毛驢一樣用，套著繩子去拉犁種田！可笑，簡直可笑，胡天霸怎麽把日子過成了這樣，西黃地一塌糊塗。

　　胡天霸想著心事，不覺意，車到了站。胡天霸第一次離開家進城，街道人來人往，像螞蟻密密麻麻，車來車往，像螞蟻密密麻麻。街道兩邊到處都是樓房，胡天霸快三十了，除了在活菩薩那裡見過三層樓，還從來沒有見過樓房。那個時候，他覺得活菩薩太有錢了，家裡竟然有樓房，可現在走在縣城的街道上，到處都是樓房，胡天霸數了數，最高的樓房是六層。

　　那麽高的樓房，是怎麽蓋上去的。會不會突然倒下來?

　　胡天霸東張西望，找到了一個電話亭，拿出記在本本上的電話號碼，

對坐在電話亭裡面的一位美女，笑著言道:“我想打一下電話。”　　美女帶著笑，道:“請打，短途一分鍾二毛錢，長途一分鍾七毛錢。”

　　胡天霸看著放在櫃台上的七台電話機，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怎麽撥號。

　　美女帶笑言道:“你隨便打呀，你在猶豫什麽?”

　　胡天霸用手摸著頭，低著頭，言道:“我不知道怎麽打。”

　　美女從胡天霸手中拿過本本，看了看，言道:“是不是這個電話號碼?”

　　胡天霸點了點頭，美女輕輕撥通了電話，一會兒電話裡面出現了王曉東的聲音:“喂，你是誰呀?”

　　胡天霸衝著電話機喊道:“曉東，我是胡天霸。”

　　“哦，天霸，是不是孩子病緊張，你又需要錢了?”

　　“曉東，不是，胡一刀現在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我想打工，可不知去那裡找活，所以想找你幫忙。”

　　“哦，這個簡單呀，現在縣城搞擴建，到處都在蓋樓房，到處需要小工，只要你願意去，到處搶著要人。”

　　“那好，那好，我去找找。”

　　“天霸，我怎麽看這個號碼是縣城打過來的，難道你來到了縣城?”

　　“是呀是呀，我現在就在汽車站門口的電話亭子裡。”

　　“天霸，你等等，我馬上就來了。”

　　電話掛了，胡天霸出了一塊二毛錢電話錢， 隻多說了一秒，就多出了二毛錢。胡天霸心裡難受，六十秒是二毛錢，一秒鍾還是二毛錢，這合理嗎?把在糧倉的玉米一鐵鍁一鐵鍁裝進麻袋，把麻袋抱得放在砣枰上，多一點不行，少一點不行，就得一百二十斤，斤數不多不少了，用針線把袋子縫合了，然後扛在肩膀上，低著頭，踏著木板，上了貨車，放在貨車上，一連串的工序，只能見五毛錢。可現在說一秒鍾話，就要二毛錢，哎……

　　胡天霸悶悶不樂，走出電話亭，坐在石頭台階上，發呆。一斤玉米八毛錢，背一麻袋玉米五毛錢，打一秒鍾電話二毛錢，打六十秒電話還是二毛錢。一袋尿素八十元，一袋磷肥三十六元，小麥種子一斤三元錢，犁一畝地四十元，種一畝三十元，收一畝五十元，一畝能產小麥三百來斤，一斤小麥一元錢，究竟種一畝地能夠見多少錢?一畝小麥能夠通多長時間電話?一年辛辛苦苦在家種地，一年到頭，吃不飽肚子，究竟自己辛辛苦苦三百六十天，一天到晚的工錢是多少?一個農民一年在家的消費是多少?

　　胡天霸算來算去，算得腦筋發疼，他看見街道車來車往、人來人往，他看見了無數高樓大廈，看見了花花綠綠的人們說著笑著從身邊走過，他看見了一個吃羊肉串的小孩從眼前閃過，他想起了布口袋裡的白饅頭，平時吃得都是蕎面饃饃，老天爺不長眼，三年了，桃花剛開，小麥苗離地，便來一場霜凍，結果小麥死得死，減產得減產，收獲時一畝打不下一百斤。年年種小麥，年年沒麥吃。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