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煙大漠，當是正午時分的火熱，暑氣漸起，千裡之外又有陣陣烈風襲來，忽卷起遍地的金沙，燒灼人之體膚，更欲迷人眼眸。

　　朱紫國內極西之地，有一古城名為破落。

　　單單聽此一名，或是極易望文生義，神思飄渺過處，許是又已念及浮屍百萬，遍地餓殍的場景了吧。

　　但事實卻是恰恰相反，追本溯源，根其緣由，僅僅只是因為此間苦行遊方的僧眾數目太多。

　　很多年以前，天下也還並不是這副樣子，朱紫不曾偏安一隅，西齊也並非如現在的這般升平阜盛的景象。

　　西齊內亂，戰火紛揚於長年累月，經久而不息，各州之百姓不堪重負，迫不得已舉家遷入彼時大國之朱紫的境內。而自其間，仍也不乏有僧尼，術士之流。

　　朱紫一國向來是信道貶佛，尤其是雍肅年間，朱紫先皇在世之時。從而也至於左右的兩位國師皆是出選於道門。雖說新朝改元以來，左國師陸行歌的處境略類有些艱難，但好歹還有一位右國師齊平世仍可在朝中勉強維系。

　　故而僧尼不受高位矚目，上行下效，牽帶著百姓也跟著一起看不過眼。

　　於是他們又被流亂荒蠻，襤褸破衣，披拂黃沙，終生枯坐參禪，但求一朝渡去極樂，超脫輪回，永世不墮。

　　時過境遷，一如多年，今日的破落城裡雖是再不複以往的情境，但仍是有不少僧眾瞻仰其輝，因此這些年裡城中也是不乏眾多僧人士子慕名來此。

　　街巷道口處合十閉目，靜坐誦經的和尚，到如今看來，也不失為一道自成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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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市嘈雜，有遠處行來的販夫，有求人賞臉借過的走卒，有負笈遊學的士子，更有早先時便縱橫其間的各家主婦。他們目色不一，各自身上的穿著也都花紅柳綠，似欲獨獨長成一道風景，直將外人排搭在外。

　　忽有一人，白衣翩躚，手中拿著一支玉笛，於人潮中穿行，逆勢而上，似若龍門底下的一尾遊魚，抬眼間眸中清明，見她搖擺著身姿，攪弄一池的濁水澹澹大動，但其自身卻又從不惹上半分。

　　更不多時，她又已是脫出了那股阻塞不通的人群，置身前到了道旁的一處普通的茶攤。

　　但見她一腳踩在了攤前，不緊不慢將包擾在身上的沙土抖了個乾淨，眼眸微抬，冷光橫掃，把店內的物事又給看了清楚。

　　這人撇了撇嘴，微微有些不喜，正欲轉身而去，但看到茶攤的店主滿臉笑意地又起身迎了出來，望著她點頭哈腰的，又是拱手，又是欠身的，一時間不免弄得她有些尷尬，於是乾脆心頭一橫，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問道:

　　“店家，可否賣我一碗水喝?”許是長久不曾飲得清泉的緣故，說這話時，她的聲音竟然稍稍多出了幾分不屬於她這份年紀的成熟。

　　那店家撓了撓腦袋，久而不曾言語，只是一個勁兒的死死盯住她清明的眼睛，隨後張牙舞爪地說了半天，但她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

　　這女子也是略略感覺有些無奈，苦淡的一笑，揖手一禮，轉身將走。

　　哪知她還未曾走出門檻，立於門前的另一人就已將手肘搭上了她的肩頭，滿身風塵意，也繼而倒往她身上，隨即大步邁入，又將她壓在了近旁的一條長凳上。

　　“西域語言繁複眾多，光是在西齊還未立國之前此地就已有了上百種的存在，而這破落城又是兩國經濟交通之一樞紐，經年以來，潛移默化之下，

又不知是交匯出了多少的語言。“　　“所以呀，你聽不懂他說話也正常。”這人說著又揪了揪她短平的發髻。

　　而那女子也是靜然端坐在他的身邊，兩手緊緊的夾在大腿之中的罅隙裡，身形緊縮，不置一詞。

　　若是再看得仔細一些，則又會發現這女子竟是微微有些發顫。不是出自於陌生男子的敵意，而是來自上位者的威壓。

　　換而言之，她身邊的這位男子，必定是其族中長輩或頂頭上司。

　　瞧得她的這副警惕的模樣，男人倒也不惱，只是清然的一笑，便又衝著那位立在桌邊的小二，說了幾句枯澀不通的言語。而那名小二也是刹然明悟，重重地點了點頭，側轉身形又往深處走去。

　　看著小二那副了然於胸的模樣，男子也是微微有了些自滿。只見他又用力地拍過了那女子的肩頭，傾身過去，強按下心頭暗喜，不動聲色地又說道:

　　“怎麽樣?許久不見，我這說地方土話的水平也是見漲了不少吧。”

　　說著說著，他又不由自主地把踩在地上的大腿，抱上了長凳，神色飄然，靜待著前人的回答。但那女子卻只是牽強附會，扯了扯臉上的笑容就再沒了旁的話說。

　　男人一時尷尬，但好在先時進去的那位小二這時候又已經托著一壺茶水，滿面堆笑，快步走將了出來。

　　“茶來了，茶來了……”

　　男人旋即轉移過了話題，正身站起，恰欲接過那小二手中的茶盞，不成想卻被那人一個側身輕巧地躲了過去。男人怔怔了半晌，又聽得背後女子的輕笑，心中頓悟，於是抬將起頭來又看向了那人，伸手探向懷中緩慢地摸出一塊銀錠，直直塞到了那人空置的手中，到了最後還不忘幫他把手掌卷握了起來，輕輕拍打了兩下，操著一口純熟的地方土話對小二說道:

　　“不必找了。“

　　而這一次卻輪到那小二怔住了， 見他一臉茫然地看著男人，然後舉起那塊尚且有些分量的銀錠展露在他的眼前，冷冷的看過一眼，撇了撇嘴，一把又把它丟到了一旁。

　　男人看至種種，神然一凜，背在身後的那柄木劍也振鳴不止。

　　“西夔少雨，水比黃金貴。”

　　靜坐一方的女子似乎是看不下去了，見其長身而起，信然敘說著，緩而又走過，將欲暴起的兩人推開，打了個圓場，順帶著也把一塊光澤動人的金餅給那小二塞了過去。

　　小二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塊金餅，微微有些咯牙，便知是得了甜頭，自然再無多的話說，歡欣雀躍，大袖搖擺，又走往後堂深處。

　　“窮山惡水出刁民。”

　　“呸。”

　　男人看著小二漸去的背影，也跟著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好了好了，人都已經走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思嘛。”

　　“來來來，喝茶喝茶……”女子撫了撫他的後背，攙扶著又把他扶回了長凳。

　　“你也真是的，許久不見，境界不動，脾氣倒是見長不少。“女子揶揄道。

　　“你不也是麽?這麽久過去了還是依舊還在疏潭一境上掙扎。“

　　男子冷聲回應道，但女子卻緘口不言，隻恭謹地為他倒上了一碗清茶。

　　“難道那個人真就有那麽好，值得你一身修行不要?“男子似是不太解氣，仍是得理不饒人，又咄咄追問道。

　　女子倒茶的動作微頓，此下不論她是保持得有多好，水沫仍是些微漫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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