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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雪》第17章 閑過,信飲,論道
  黃昏時節的落霞還未將藍白的天色徹底染透,零碎的昏沉已是從天邊的東側扶搖直上,一路遮卻了大半的絢爛,而隨之一同淹沒的還有白日裡難言的酷熱。

  夜已入深,此時的溫度已是驟然降至了冰點,輕靈的駝鈴悠悠駛過,此刻竟是要比野獸的嗥叫還要刺耳一些。

  黃沙道中,有一隊商旅模樣的行者,他們各自牽執起一頭高大的駱駝,每人的身上還攜帶著沉甸的行李,迎著凜冽的朔風,緩緩地行進於此。

  又是一陣寒風突起,當頭一個坐在駱駝上的小孩似乎是有些耐不住寒了,長嘶了一息,便趕忙簇擁起穿在身上的一件單衣,脖頸緊緊蜷縮著,與其瘦削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饒是這般,他還是不住地在打著寒顫,一張小臉被凍得通紅,一口一口悻悻地吐著白氣。

  底下牽繩的那人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露出一張失悔的面容,徒然地搖了幾下頭後,就脫下了自己身外的一件皮衣,隨意地丟給了他,

  “早跟你說了的,讓你多穿兩件,偏生的就這麽倔,非不聽,吃到苦頭了吧。”

  那人狠狠地說完之後,還不忘拋給他一個白眼。那小孩也是尷尬地吐了吐舌頭,僵硬地穿上了那件皮衣,又頓頓地說道:

  “我…我也…也想過會很…很冷,可…沒想到會這麽冷…的。”小孩將外衣攏套在了頭上,小嘴裡也仍是不停地在吐著熱氣,回復著先前流散的體溫。

  底下的那人顯然是沒有把他的聽得進去,短短地籲出了一縷氣息,老繭橫生的一隻手掌重重地蓋在上了眼簾,嚅喏著嘴唇,含糊不清地說道:

  “果然還是不該帶你來,”

  “麻煩。”

  那人的聲音雖然是很小,但那小孩也是從他的唇形裡讀出了一二,而他卻是沒有作答,只是默默地從自己的懷中摸出了一塊紫金的圓盒,上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又道:

  “你說這明燈大師也是忒小氣了些,我們求了他那麽多天,還給他上了那麽多的供奉,他卻隻還了我們這麽小小一盂的池水。”

  “切,真是的。”

  小孩一面輕蔑地說著,一面又掀開了覆在其上一層的蓋子,左右來回地觀望著,但仍是沒有發現什麽端倪。

  “呵,你可別小看了它喲……”底下的那人轉過了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道。

  “是嗎?“那小孩也是不願示弱,昂起腦袋,驕傲地對向他。

  突然,那小孩座下的駱駝像是踩到了什麽,一步沒落穩,重重地打了個趔趄。

  “糟了!“小孩也跟著晃蕩了一陣,而手中的物事也是一時沒拿穩,傾覆著脫出了手,他抓趕不及,隻驚覺著叫出了聲。

  底下的那人手疾眼快,趕忙空出了手,兩邊合捧著迎了過去,堪堪接住。但從中漏出的微末水滴仍是落上了他的袖口,登時間便是沁濕了整段衣袖。

  “好歹算是接住了。”

  那人忙不迭地重新蓋上了蓋子,側目而立,冷冷地望向了小孩,頗為淡然地說道:

  “早跟你說了別小看它的。”

  那小孩看到這裡,也是有些呆了,悻悻地擦了擦從鬢邊流出的汗水,賠著笑說道:

  “我的錯,我的錯……”

  “唉,還是不該帶你的。”那人長歎了一口氣,無力地說道。

  ……

  ……

  一處黑暗之中,陡然亮起了一段橙黃的燭光,幽暗地照拂在對坐的二人當中。

  “公子此來,所為何事?”說這話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操著一口還不甚清楚的中原官話,一字一頓,謙恭地問詢著前人。

  可能是這老和尚的吐氣聲過大了一些,夾在兩人中間的火光竟是都跳動著閃爍了起來。

  而與那老和尚對坐的那名錦衣少年也是趕忙就伸出了一手,護在了蠟燭的一側,

  “近來有些愁緒,止了又起。”那少年模仿著老和尚的語氣,咧嘴說道。

  “公子這打趣老衲的模樣,可跟煩愁苦悶一點都不沾邊呐。”老和尚輕笑著說道。

  “有些東西,肉眼凡胎可看不出來。”那少年說著,又取下了束在頭頂的一支精美的銀釵,掂在手中挑了挑油盞裡的一朵燈花。

  “今日你我既是對坐在此,哪個又不是肉眼凡胎呢?“老和尚也沒有生氣,依舊含著笑容,和煦地說道,正如早春三月的風。

  少年沒有作答,手中動作卻是不停,一直挑弄著那一截葳蕤的火光。

  這時節,不知從何處飄出了一隻白蛾,翩飛著就要往火焰中掠去。而在其剛剛就要觸及到燭芯的一刻,少年卻是猛地抓住了它那對撲騰的翅膀,十分惋惜地說道:

  “是因為心眼太小了嗎?非得這麽軸,明知是個死,卻還要一個勁兒地往裡邊兒跑。“

  “你說呢?大師。“少年話鋒一轉,眼神又直直地對向了老和尚。

  老和尚面色不改,雙手合而成十,垂垂閉目間,徐徐地答道:

  “阿彌陀佛。”

  “幽幽燭火之光,心之所向,逝之以往。”

  少年愣了楞,黯然地垂下了眼,漸而松開了捏緊地手指,飛蛾翻騰著紛飛而出,依舊衝向了那點橙光,霎時被燒成了一堆灰燼。而他手中的那支銀簪也順勢緩緩地滑到了案上。

  “也就是沒得聊了唄。”少年慘然一笑,如薄紙般蒼白而無力。

  “怎麽會呢?公子這不是還沒有問過老衲的嘛。”老和尚信手拿過了銀簪,也學起少年先時的動作,撥開了火中的塵灰,而那盞中的火光也是霎時就亮堂了起來。

  少年一手撐著自己的臉頰,微眯起雙眼,透過幽微的燭火,玩味地看著面前的這人,

  老和尚也毫不在意,靜靜地放下了銀釵,端坐著又道:

  “說吧。”

  少年苦笑了一聲,撚起了擱置一處的銀釵,輕輕地吹了幾口氣後,又將其重新插回了頭頂,

  “本來是與大師已然無關的事了,但大師既然是問起了,那我便說與大師你聽,也不必思忖過多,就當是在下的一些嘮叨了吧。”

  “老衲畢竟也是上了年歲的人了,這記性也是說不上太好,可能剛剛還在談論的事情,打個轉眼就又忘了。”

  “欸,公子剛剛說什麽了?”老和尚撓了撓腦袋,露出一臉的疑惑,不得不說他裝的確實還有幾分樣子。

  那少年笑了笑,又淡然地擺了擺手,輕道了一聲無事,

  “咯…吱…”

  黑暗的淺薄之處作響了一陣,簌簌地便裂開了一道光口,微風透入,油燈之中的火光也跟著聳動了幾下。

  少年似是有些不悅,微微皺起了眉頭,緩緩側過了視線,淡薄地望了出去。

  模模糊糊地,他仿佛是看見了有一隻布鞋踏了進來,但還沒來及讓他看清那人的全部的身形,身後卻是又響起了一陣重物落在案上的聲響,他突然多出了些莫名的恍惚,而當其再回神時,那隻布鞋卻又不見了痕跡,就像是從未來過一般。

  “慢用。“

  少年的身後傳出了一聲輕呼,這聲音極為澄澈,明顯不是那老和尚所能發出的聲音。

  於是,他趕忙又轉過了身子,但這次他仍是沒有明了,身後的木門咯吱了一聲,又輕輕地掩了上去,而透過光明也隨之再次複歸於無物。

  少年有些無味,緩緩地垂下視線看向了桌案,卻只見得自己與那老僧的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杯茶水,裡面如是茫茫地在升著白氣。

  老和尚笑了笑,粗糙的老臉上顫抖了起來,兩條寬厚的白眉也擁簇著像是連在了一起。

  他又緩慢地掂起了面前的茶杯,對著那像是泄了氣般的少年敬了一敬,說道:

  “公子,慢用。“

  少年咂吧了幾下嘴巴,索然地晃了晃頭,也跟著他一齊舉起了杯子,回敬了回去,並極為平靜地說道:

  “名師出高徒,“

  “佩服佩服……”

  老和尚也默不作答,只是徒然地笑著,依舊是先時那般的平靜;少年也隨著他笑,但卻怎麽都不如老僧的自然。

  ……

  “驚蟄之後,老天就在南邊連著下了這麽些天的雨,昨夜謝不能又傳來消息,說是劍南的水勢又加重了許多,從南明河一路往下,沿岸上所有的村莊幾乎是無一幸免,”

  “今早的禦前朝議上,六部的官員與司禮監爭論了許久,也沒見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百官憊懶,都只是想保全自己的侯爵職位,想著動些嘴皮上的功夫,就能撫平天下,呵,如此下去且不說是要激起民變,橫生出些事端來,就是再像他們這樣的鬧,我看煊赫城也遲早也得給我淹了去。”

  少年說著,垂垂地又閉上了眼睛,伸出一手重重地蓋了上去,像是再不願睜起。

  許是茶水放置的時間有些久了,老和尚遲緩地拿起了那盞茶杯,晃晃悠悠地又放到了那截燭火之上。

  “公子言重了,這庭前不是還有太后替你看著的嘛。”老和尚溫言寬慰道,但他的眼神卻是一直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呀,“少年逐漸抬起了頭,眼神遠望了出去,一時間又是迷亂了起來。

  “她也只不過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壓給下面的人罷了。“

  “唉,沒辦法,畢竟也是上了年歲的人了,含飴弄孫,頤養天年還行,這國事嘛……哼,”他哼唧了一聲,再沒有說下去。

  “她也倒是想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呢,可也總得有人來生啊。”老和尚揶揄道,然後又端坐了起來,並拿起了腳邊的一本書卷翻看了起來。

  “哦?大師是篤定要站在太后這邊了嗎?”少年雙手環抱在胸前,微微地挑了挑眉。

  “哪裡,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僧也不過是為太后說了一句公道話罷了。”老和尚笑著擺了擺手。

  “好!”

  少年怒喝了一聲,左手的手臂重重地砸在了案前,而其瘦削的身子也隨之向前傾倒了過去,一對陰冷的視線直直地對向前人。

  “既然大師想要說公道話,那麽在下就讓大師說個夠。”

  “如此也未嘗不可,但老僧看公子心裡也怕是有了看法了吧,不然也不會故意來試探老僧我的口風。“老和尚面色不改,慈眉善目之中,偏生又露出了幾分的狡黠,顯得格外的不符。

  “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您。”少年恢復了先前的姿態,淡淡地說著,夾帶著些許的苦澀.

  “說說吧。“老和尚攤了攤手,又將自己手中的溫得正好的茶水遞了出去。

  少年謙恭地接過,兩手緊緊地捂在那隻小小的茶杯上,目色恬淡,平靜地說著:

  “我的確是有了些看法,但卻怎麽都想不完整,如此說來也罷,也就算是大師幫我來解惑了。“

  老和尚噙著笑,又衝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如今六部之中,大多的官員都是依著祖上的蔭庇進的國子監,然後又升上來的職位,”

  “他們的漂亮話雖是說得好,但實則也不過都是一些酒囊飯袋,想也想得出來到底是個什麽德行。”

  “而司禮監呢,也不過都是一堆太監擁成的機構,長久混跡在后宮當中,又哪裡知道什麽人間的疾苦喲,只知道看上位的臉色,實在也是當不得什麽大用的。”

  “所以呀,這兩撥的人在朝堂上鬧得是再歡,不過也是紙上談兵罷了,真要是做起事來,也還是要看下面的人的本事了。”

  “因此母后下壓的緣故,這般看來也就不是恣意行事了。”

  ……

  少年將自己的想法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氣吐盡,呆呆地癱坐在座席之上,徒然地喘著粗氣,像是用光了他所有的氣力,

  老和尚這時撚起了一簇白須,眯起了雙眼,又像是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看來這一趟遠遊,公子還是收獲了不少東西的嘛。“

  “不過…公子可曾想過這回要是他渾天司也收不了場的話,又當如何呢?“老和尚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了起來。

  “天生異變,本就是他渾天司的鍋,要是不讓他陸行歌來背的話,我也實在想不出來有人可以擔得起這件事了。“他說著,又擦了擦粘在的水珠,直教人分不出到底是汗水還是口水。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老和尚取下了腕上的一圈紫玉念珠,執在手中又慢慢地轉動了起來。

  “我?“少年詫異地指了指自己。

  “大師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不過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假君主罷了,我又做的了什麽呢?”

  “又或者說我又能做的了什麽呢?”

  他這話是在問著面前的老僧,但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老和尚搖了搖頭,伸出了拿著念珠的那一手,指節微屈,在少年的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又道:

  “該是你的,遲早都會是你的,任誰都搶不走;而不是你的呢,你再強求都沒有用。“

  少年兩手抱住了頭頂,然後又抬起了頭,露出一臉生疼的笑容,像是自嘲般的說道:

  “那我肯定是後者吧。”

  “你……”

  老和尚說著就又要打了上去,但最後到底還是忍住了。

  “你走吧。“他別過了視線,輕聲說道。

  “大師這是在送客了嗎?“少年也是極為平靜地問道。

  “不請自來的,從來便不是老僧的客人。“老和尚抓住了自己胸前的白肉,略顯痛苦地說道。

  “那徒弟呢?“

  少年這一句問出,就馬上跪了下來,白淨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烏石鋪就的地板上竟是都震顫了幾分。

  “好歹是捐上了幾車的香火總不至於連一個記名的俗家弟子都撈不到吧。 ”

  少年抬頭一笑,顯得有些呆傻。

  “老僧是佛國最為末流的信徒,坐地參禪數十載,終不得悟,又有何等臉面愧為人師呢?“

  老和尚長身而起,然後又緩慢地將那跪下的少年扶了起來。

  “不過就衝著你這最後磕得這一聲,我就最後再教你一句。“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少年恭敬地聽著,垂垂地又跪了下去,並大聲嘶吼道:

  “謝過師父!”

  “你這……”

  “算了,就順了你這一次。“老和尚屈指點向了他,頗為的無奈。

  ……

  “呵。“趴在地上的那少年又像是輕聲笑了出來。

  “我原以為和尚做的就是吃齋念佛,參禪打坐的苦事,今日沒想到大師也會說出這般的大道理。“

  “呵。”老和尚也跟著笑了一聲。

  “昔日曾與尊國國師於夜弦城論道三日,各自略有所獲,如今說與閣下聽了,也只是拾人牙慧,不過好在這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吧。”

  “你說呢?公子。”

  老和尚低下了視線看向了那少年,而他此時也是抬起了頭。於是,兩人的視線便正好對在了一起。

  “那可不。”

  ……

  ……

  此時,淨室的黑暗深處,誰也看不到的地方,一角白衣蹁躚而出,

  恰如冬日紛揚的雪花,每一片都是那樣的白,但又白的不盡相似,誠如君子,和而不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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