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斷口處平滑無比的長骨這時仍舊落在地板之中,且通體上下都盈盈繚繞著一層稀松的青色霧嵐,常人隻觀一眼便覺壓抑臨頭,似若大敵臨境,顧自一人單身匹馬誠然應付不過來。
迸散在半空的晶粒還沒完全絕跡,又忽聽得廊外一聲長鳴,尚未脫鞘的一柄短刀接踵遝來,躍身懸至在天邊某處。尖處略彎的短刀匿於外鞘中不住顫栗著,發出陣陣刺耳的嗡鳴,表現得極為振奮。而後紛飛漫天的碎粒緩而飄至那柄刀身,凝而合一,又漸漸化成了先時那名男子的模樣。
只見他一腳踩在狹短的刀刃正中,另一腳又像是拂水撥清波的野鳧一般,凌駕飄遊於半空,抬眼過望身周各處,隨後投身至手中的那本小冊,眉頭微蹙,又仔細地記錄著些什麽。
“相柳……”
他低首深深地看著那截幽然的白骨,又輕聲念叨了一時某某的名字。
“我記下你了。“他無神地說著,其後又把攥在手中的那杆朱毫夾入了那本小小的冊簿,牽起胸襟將之緩慢地放了進去。
不知所謂,他有意無意地又看了那白骨落處,隨後神色飄然,衝著那物事信然地勾了勾手指。
白骨應勢而動,倏地一聲,耳花眼熱尚不必看清,青霧亦且繚在原處,它便已是彈至那人的手中。
“噔…噔…“
這人抓著長骨的一端,屈指輕彈,錚錚作響,聲勢奪人。
“這玩意兒倒是有些意思,可惜太脆了。“他撇了撇嘴,無感地說道著。
隨著他的話音降下,那截白骨上又無端升騰而起了縹緲難斷的薄薄青霧。他細細觀望了一陣,眼中刹時閃過一道光彩,心中暗道:
“那人妖氣之凜盛,竟是連自身的這副軀殼都無法駕馭。”
“只怕……”
他心心念念,腦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念頭,而後神然凜凜手中力度一緊,白骨索性直接裂斷作成一堆齏粉,徒留一團青氣,只能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害怕。”
他架著有些疲軟的眼皮默默地看過了一朝遠去三人走過的地方,原本並無痕跡的道路上竟是顯現出了一個個再不過明目的腳印,其上處仍是不乏閃爍著明光的晶粒。
其後他又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濁氣,飄搖的一腳緩慢踩上刀身,微微輕踏,兩手齊時往後甩去,簡樸的刀鞘同時朝後空推出,倏忽間,天邊又響過一道驚嘯,此人的身體也隨之驟然越前飛出。
……
……
扶鸞殿天香閣
清遙依舊斜欹枕臥在自己支立而起的手臂上,余光橫過又掠回,鏡中之人左右不來,百無聊賴,隻徒徒觀賞著疏簾外的景落,而心中卻也並無感觸。
眼觀著柳葉紛紛,徒生滿目蕭然;
耳聽著涼風簌簌,隻覺悲涼無限。
“唉……”無味地一聲幽歎,是如離木蕭蕭,兩廂應合,倒也不盡相似。
他眼際忽而迷亂,腹中苦水翻騰,柳眉倒豎,正欲長身而起,尋往香被小憩一番,肩頭又覺無由一滯。
“此欲何往?“那人按下她的肩頭,柔聲說著,隨即一手又提掛起鬢邊的一寸相思,簇進鼻息深深地嗅過了一回。
清遙抬眼湊向那面勾勒著青緣的銅鑒,望斷著那張久違的面目,心中不但毫無舒緩,反倒平白都多了幾分幽怨。
“腹痛難耐,上床溫養。“她白了他一眼,強摳字眼學著他的架勢緩緩說道,個中意味都好似是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一般。
“夢中豈可見之如此精致的容貌。“這位自然是陸迢的男子說著,又挑弄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旋即又將整張略顯蒼白的小臉湊了上去。
“恬不知恥。“清遙看著鏡中與自己正正相對的那具白骨,輕聲嗔怒道。
“都聽過了?“清遙提筆描眉,了無興趣地問道。
“嗯。“
陸迢輕聲應過,隨後神色飛揚,咳了咳嗓子,強裝出一番鎮定信步略過了她,又徑直走向那張堆滿菜蔬的桌子。
“又都學了些什麽?“清遙又問道。
陸迢這時節哪裡還聽得進去她這話,光是看著如此豐盛的美味便已經是水流千尺,饞的不行不行的了。
“瞧你那樣!“
見他久無言語,清雅微微皺眉,似是不喜。
也許是知道了她後來又要說到些什麽,陸迢也是有些不滿,索性眉頭一橫,挺著鼻梁,頗具意味地說道:
“要不你來?”
清遙手頭一滯,緩而轉過了身子,明知看也不見,但就是又要看,因為她知道她就在那裡。
她看不見,但他看得見。
陸迢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心知自己這話說的好沒輕重,不禁又有些失悔,長身站起又正想著要辯駁些什麽,哪知這眼前的女子卻提前開口說道:
“滾。”清遙丟開了手中的眉筆,一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腹下,直身立起,眼中猛地炸出一串的淚花,卻隻夾在眼眶當中強忍不留,實乃人見猶憐。
陸迢怔怔了半晌,先時間本來已經湧上喉頭的辛辣詞匯一時竟是難以宣素,隻得再次重新咽回,僅作傷灼自身。
他慢慢地伸出了一手,空空如也,懸留在半空上,久而又不欲收回。最後搖了搖頭,擺著寬口的袖子,長歎落下,身形再次散開,現在前人眼中也隻當成是平地生出的一團輕煙,飄而倏然無形無影。
“保重。”
清遙自是知曉他已離去,卻不知其如何黯然神傷,聽著這聲長久繚繞在耳邊的話語,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她瞧著鏡中那人眶中無盡的空洞,心底不然驟乎一空,仿若置身深淵萬丈。
恍惚間,她又緩緩拿起了先前憤然丟開的眉筆,凝目端望鏡內的那個自己,
白骨森然,毫無可親。
見她執筆的手中顫抖不止,且隱隱間又有了作大的趨勢,左點右戳,卻也怎麽都勾畫不到一個令她全心滿意的境地。
良久無感,腹中又翻騰更甚,耐性也差無多時消磨殆盡,於是索然手指略一用力,捏斷了手中細長的眉筆,兩手橫疊一處,深深沉下臉來,無聲地抽搭著。
也是,一具白骨,又哪裡來的眉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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