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鍾樓圓拱窗後，黛布娜怔怔的看著死寂長街！

　半晌，她才回過神來，下意識看向阿瑟斯。

　那聲憐憫之言，仿佛尤在耳邊回蕩:

　——出賣靈魂和本我換來的不朽，終究如同踏塵者誇切烏陶斯的賞賜，看似永恆，崩塌不過轉瞬之間。

　誰能想到，阿瑟斯的感慨，竟然一語成讖！

　近兩千年不曾出現的情況，出現了。

　不朽者全死了！

　當然，也許它們陷入了休眠;

　也許機械亡靈之神會重新喚醒它們。

　但彼時的它們，與玩物又有何區別?

　它們甚至無法保證自己的記憶究竟是不是自己的?

　——因為它們已經失去了肉體和靈魂的錨定。

　“嗡——”

　半神黛布娜剛剛看向阿瑟斯，倏爾發現他的臉色閃爍著耀眼紫色。

　——是窗外的光！

　她回頭看去，只見城市之央墓穴金字塔尖，蹶然射起一道耀眼的紫色閃電。

　正是這閃電照亮了城市;

　亦將兩人雙眸染成幽秘的三色堇紫。

　在顏色愈深的虹膜上，清晰可見的紫色閃電在交匯。

　在交匯中，孕育著漩渦、能量、還有瘋狂！！！

　“……主！我的主，原來……原來禰一直在這裡……”

　黛布娜突然呢喃起來！

　她看到了信仰。

　失去超凡力量守護的精神大門，轟然打開！

　迎接著來自超越時空之外的黑暗領域，以及機械蒸汽崇拜的粗獷力量。

　無法辨別的聲音和圖像，交織成模糊的色塊輪廓，仿佛蒸騰的煙霧，又若絢麗的光芒。

　在這一刻，將黛布娜的心神徹底淹沒。

　直到一道道熟悉的身影躍入視野！

　只見在紫色閃電張牙舞爪蔓延的長空中，一道道身披黎明神袍的身影，彌散天空。

　宛如最肮髒的蒼蠅，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玷汙著聖潔紫光！

　又若惡臭的老鼠屎，灑在懸空而起的城市上，用它們拙劣而卑鄙的能力，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褻瀆著偉大的機械亡靈之神！

　“轟隆……轟隆隆！”

　“砰！砰！砰！”

　一座座懸空機械之城，震顫起來，攪得空氣碎裂，建築崩塌！

　那是萬千炮塔齊鳴;

　那是熾熱彈丸咆哮;

　那是蒸汽齒輪浪漫;

　那是動能火焰殺戮！

　啊，那是何等的偉力，獨屬於金屬和動能的榮耀！

　一座座懸空機械之城，猶如來自地獄深淵無垠幽冥的可憎鬼母，誕下喋喋怪笑的怨毒惡嬰，在神國天空種下白色蘑菇和黑色烏雲。

　它們在饕餮貪婪中，噬咬著那些惱人的蒼蠅。

　然而就是這些卑劣而惱人的蒼蠅，宛如一把把理智之匙，打開“催眠大門”守護的理智！

　“嗞——”

　在宛如溺者鯨吸聲中，滿臉狂熱的黛布娜，渾身驟然一顫，雙眸閃過理智之色。

　在皈依恬靜的痛苦掙扎中，選擇回到痛苦而絕望的現實！

　“……黎明！！！”

　黛布娜強行移開目光，回歸的理智，令她失聲驚呼。

　——閃現在視野中的，赫然是黎明教會同僚！

　——作為意識和催眠的使徒，她早就對自己種下了無數催眠，作為特殊狀態下的喚醒機制。

　所以她重回理智。

　但在這一刻，她寧願瘋癲。

　直視機械亡靈之神，是她理智和靈魂不可承受之重！

　那閃耀的紫色光芒中是，是關於物理和自然的條條款款。

　那是群星背後所隱藏的宇宙終極秘密，誘惑著她窺探、貪婪、汲取！

　偏偏脆弱的理智，告訴她。

　那是她不可觸碰的禁忌！

　然而越是禁忌，越是誘惑，越是撩撥人心。

　“咯咯……”

　黛布娜渾身顫抖的抬起雙手，試圖遮蔽雙眸，但雙臂如掛萬鈞舉步維艱。

　眼看她就要滑入秩序的深淵，薄紗般的幽幽燭光，籠罩住她的身形，亦安撫了她的靈魂。

　“呼哧……呼哧……”

　黛布娜拚命呼吸著，循著靈性直覺看去。

　——是阿瑟斯！

　只見那昏黃燭光，正從他手裡的紫銅馬燈中，傾瀉而出，染昏鍾樓。

　宛如人世間最純粹的守護，在怨毒抹殺一切理性的紫芒中，撐開鍾樓立錐之地。

　庇護著廢墟上僅存的男女！

　——他信守了催眠能力的交易諾言，庇護了她的本我完整無缺。

　此時，內心的震驚和驚悸，早已將黛布娜殘存的氣力，消磨殆盡。

　她心跳如鼓，雙腿發軟，不得不雙手撐在圓拱窗邊，維持可憐而僅存的一絲尊嚴。

　只有回歸的理性思維，不受形體的束縛，肆意徜徉。

　‘他……到底還隱藏多少秘密?’

　這一刻，即便是目睹機械亡靈之神本尊的震駭，也無法平息黛布娜心中騰湧的心潮！

　在神靈規則覆蓋之下，阿瑟斯能夠保持能力，已然令人驚訝！

　如今，親眼目睹不可直視之神靈，不僅毫無所覺，甚至有余力庇護她的理智。

　這簡直超出她的神秘學范疇！

　這就是他以異族之身，卻能榮獲我主眷顧的根源?

　這一刻，黛布娜茫然了。

　然而，這刹那間的茫然，將成為未來這場神戰中，最恬靜、最安詳，最閑適的情緒！

　一聲驚雷怒叱，再度喚醒了她內心最極致的恐怖。

　“黎明！！！”

　“是禰?我明白了，是禰！卑劣的盜賊，醜陋的強盜！”

　——這是機械亡靈之神的神言！

　縱然燭光籠罩，那醜惡而肮髒的語言，依舊足以敲開完整的精神大門，將她那混沌大腦攪得支離破碎，混沌不堪。

　她的心臟在極度厭惡中，褻瀆而歡喜的跳動著！

　“蒸汽與機械之神，這不是禰的權柄，禰沒有資格妄自染指。”

　清麗的女聲，在充斥著紫色閃電的寰宇中回蕩！

　這是?

　這是……偉大的黎明之神！

　在皈依中搖擺的黛布娜，猛然瞪大雙眸，她雙手緊緊扣在窗台邊，探出身體，試圖從那侵蝕血肉的紫光中，尋找主的身影！

　“哈哈哈……”

　充斥著譏諷和嘲弄的笑聲，回蕩在千城之間，亦回蕩在無數鏡像投影心中，撕裂著祂們的信仰。

　“這權柄不屬於我，但也不屬於妳，它終將屬於偉大的【舊日支配者·古斯塔夫！】”

　【機械亡靈之神·古斯塔夫】大笑著，充斥視野的無盡紫芒，宛如超新星誕生前的鯨吞萬裡！

　世界安靜了！

　汙濁雙眼，褻瀆靈魂的閃電消失了。

　世界回歸了本色。

　顯得更加純粹！

　天藍，雲白，地綠，漫天繁星。

　只是太陽和星辰如被妖鬼譏口吹動的蠟燭，搖晃著蒼白的、蕩漾波紋的光輝。

　狂風在囈語，大地在呢喃。

　在紫色閃電盡頭，那龐大的、由無數齒輪和發條構造的完美之軀正在燃燒，巨大的裂縫在體表蔓延。

　縫隙中，隱隱可見無數枚，閃爍著金屬色澤的立方體，在其中忽隱忽現！

　那是舊日的韻律，嵌入宇宙的混亂，流淌著至高神明——阿撒托斯特質的子嗣。

　【精湛的戲劇往往只在最後揭幕謎底，祂不是在為滴答人鑄造身軀，祂是在試圖轉化為——舊日支配者！】

　蟾之神撒托古亞那宛如睡夢中的囈語，在寧修遠耳邊悄然回蕩。

　“米·戈！”

　目睹神靈和舊日可畏姿態的寧修遠，心中驚雷迸發，頭皮發麻！

　這個來自超越時空之外的黑暗領域，掌握著比“遠古者”乃至“偉大種族”更加優越技術的強大宇宙種族！

　它們甚至創造了未發育成熟的舊日支配者——阿撒托斯之種·伽達蒙！

　難怪蟾之神初來嗅到了滴答人的味道?

　難怪墓穴的核心是“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機械亡靈之神模仿滴答人之舉，意圖在米·戈技術的支持下，掙脫舊神眾生束縛，化身舊日支配者的霍霍磨刀。

　【走吧，理性的看客應該遠離危險！這片土地，終將在絕望和毀滅中，鑄就古斯塔夫舊日王冠！】

　蟾之神撒托古亞發聲警告。

　余光瞥去，祂終於奢侈的打破神聖的慵懶，抬起腫脹的球形眼瞼，以那顆深邃裂瞳仰望天空！

　……

　……

　拜倫牧首，永遠也無法忘懷今日這一幕。

　這將永遠銘刻在祂的白骨和以太范本體深處，至死難忘！

　祂清晰記得這一天。

　在尊敬的黎明教宗帶領下，祂和祂的同僚，化身萬千鏡像，義無反顧衝向機械亡靈神國。

　在紫色閃電肆染天地之時，祂來到了吉爾伯特城池邊緣。

　召喚來自深淵地獄的青銅大門！

　飽受折磨的惡鬼怨魂，在慟哭和竊喜中，急不可耐的衝出每時每刻都在噬咬侵蝕它們身軀的黑暗之地，撲上一座座機械之城。

　但這些城市堅如地獄科弗代爾山脈的磐石！

　任由這些饑餓惡鬼吞噬，也紋絲不動。

　那些喋喋不休的火炮，更是宣泄著無盡怒火，一波波吞噬著祂的怨魂惡鬼。

　無力籠罩這祂。

　好在，祂感受到了主的降臨！

　在萬丈罡風中，對峙著可憎的機械亡靈之神。

　拜倫牧首穩定心神，祂知道，即便是卑微的牧犬，也能火焰中燃燒，榮耀主的光輝！

　祂聲音嘶啞起來。

　吟唱著活著的、不可吐露的、令人靈魂顫抖的伊爾神聖文字。

　喚醒驅魔人特性的瘋狂！

　以萬古之前就被遺忘的阿克羅語，呼喚著深淵大惡魔——埃利奧特！

　“大地死去，生命消逝，群星熄滅，偉大的深淵之主諾登斯的仆從，我的供奉者埃利奧特，睜開禰那邪惡毀滅之眸！”

　在以太極性不對稱中，拜倫牧首從幻夢境深淵中，喚出夢境諸神之仆。

　“唳——”

　在靈魂深處回蕩的尖銳之聲，響徹戰場。

　那是現實無法承載的幻夢之體。

　拜倫牧首犧牲軀殼，承載了埃利奧特，試圖借助深淵最強神靈——深淵之主諾登斯的仆從，榮耀黎明光環！

　“轟！”

　黑色火焰從拜倫牧首體內噴湧而出，扭曲著周圍的空間，在祂背後形成一扇巨大虛幻羽翼。

　在埃利奧特唯一特性下。

　祂的鏡像投影根本無法複刻主體能力。

　這讓拜倫牧首顯得那麽與眾不同！

　“刺啦——”

　一道紫色閃電當空落下，惡狠狠劈砍在這位忠仆身上。

　黑色火焰羽翼脫離主體，化為一道黑色圓球，護住拜倫牧首！

　然而即便如此。

　閃電之下，那黑色火焰依舊搖曳得近乎熄滅！

　“哈哈哈……”

　拜倫牧首不驚反喜！

　祂，夕巴斯汀牧首拜倫，黎明之神最忠誠的牧犬，引來了可憎機械亡靈之神的注視！

　那一道閃電，落在祂身上，即意味著偉大的黎明之神少一份壓力！

　這褻瀆人類，背棄人倫的該死異端。

　終將接受黎明審判，在晨曦中隨同那亙古黑暗，消融殆盡！

　【黎明！！！】

　【是禰?我明白了，是禰！卑劣的盜賊，醜陋的強盜！】

　瞧啊，卑劣的機械亡靈之神在尖叫！

　拜倫牧首在紫色閃電的恐懼中，驚喜著，顫栗著。

　驀然！

　萃染蒼穹的紫色突兀消失。

　“這……這定然是主消滅了卑劣之神！”

　拜倫牧首激顫起來。

　祂鼓起勇氣，抬首看向萬丈罡風滾滾的天空！

　天藍得像海，雲白得如雪，漫天繁星卻在閃爍中，裂開眼眸，冰冷的注視著大地。

　不不不不！

　那、那那不是繁星，那是漫天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眸！

　來自宇宙無人可知，無人可曉，黑暗盡頭，時空角落，維度旮旯的舊日古神。

　祂們貪婪的凝視著這場曠世之戰。

　“千萬不要抬頭看天，黎明的忠仆們！”

　戲謔的聲音，從萬古高空中傳來，是機械亡靈之神的揶揄。

　明明是勸阻之言，卻令偌大戰場陡然一靜。

　一人成軍，化身千千萬萬的黎明半神，呆住了。

　祂們靜靜的懸浮在空中，仰望著星空，那漫天眼眸是祂們狂熱而歡喜的信仰。

　祂們虔誠的心臟，在嫌棄中，歡喜的跳動著。

　只有幾名天使，勉強維持著自由心律。

　“愚蠢的孽畜！”

　機械亡靈之神笑了，發出最戲謔的嘲諷！

　祂那龐大的、畸形的、堆滿齒輪和發條的體表裂縫，越來越大。

　祂，偉大的機械亡靈之神古斯塔夫，即將褪去眾生信仰澆築的虛幻外殼，擁抱至高神明阿撒托斯的夢囈！

　黎明之神那詭異得足以令“過去舊神”、“外神姆西斯哈”、“亞弗姆扎”驚訝的力量，此時正乖戾的縈繞在祂的體表，卻猶如少女的揉夷，溫柔，無害。

　兩年前的謀劃，終將在這一刻，褪去舊殼，綻放榮耀！

　“黎明之神，禰所渴求的權柄，將是我即將分裂的汙濁！成為我的妻子吧，禰將為我誕下舊日子嗣！”

　機械亡靈之神的聲音充滿了得意。

　此時，祂的頭顱已經徹底裂開，數顆旋轉的立方體掙脫而出，在相互碰撞中，折射著物理和動能光環！

　“即便蛻變依舊不忘欺詐我的牧犬，機械亡靈之神，禰不該為了驅趕肚皮上的蛆蟲，翻開身子，暴露柔軟。”

　黎明之神的聲音平靜而優雅。

　“那又如何?我已然是……”

　機械亡靈之神冷笑，話未落，卻戛然而止！

　在萬丈罡風下，在眾生矚目中，機械亡靈神國的一座邊境之城中，驀然衝出一道身影。

　他黑發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