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轂擊馳，川流不息。

　幾名稚童推著鐵環，歡笑尖叫著跑過巷口，驚走尋食的野狗，引來一陣豔羨目光。

　走出教會醫院的寧修遠，看著眼前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熱鬧之景，精神一陣恍惚。

　“你復活了加斯克爾神甫?”黛布娜半神問道。

　“嗯。”寧修遠頷首:“發生了什麽?”

　“都死了！半神之下的濁骨凡胎都死了，這些都是教宗大人的鏡像投影。”

　黛布娜眼中不可避免的回憶起那張戰鬥，臉上抑製不住的驚悸之色！

　“那他們……然後呢?”

　寧修遠看向四周，遲疑問道。

　在舊日視野下，這些人猶如虛妄幻影，隨時可能隨風幻滅逝去。

　“這些人會陸續搬離這裡，以各種方式自然死去。”

　自然死去?

　車禍、溺斃、謀殺、失蹤、遠遊……這些恐怕都是教會眼中的自然死亡。

　寧修遠垂下腦袋，不言不語。

　——以一區人口為定金，這份定金是不是太沉重了?

　“凶手是誰?”

　“我不知道。”

　黛布娜自嘲一笑:“那場戰鬥，我和奈德哈根本無法插手，並沒看到凶手模樣。”

　寧修遠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奈德哈狀態不太穩定，你先回去耐心等待幾天，等祂狀況穩定下來，我們就出發。”

　“好！”

　寧修遠頷首，路邊攔下一輛馬車，離開克萊門斯區。

　……

　……

　剛剛返回修道院，寧修遠就看到傑羅姆神甫，正一臉焦急的站在門前等他。

　“很抱歉，教會突然召我而去，忘了跟你打招呼。”

　寧修遠走近，一臉歉意道。

　“沒、沒關系！”

　傑羅姆哪敢怪罪寧修遠，一臉誠惶誠恐撫胸表示沒關系。

　寧修遠正要回屋，不想，傑羅姆忽然喊住他:

　“等等，阿瑟斯主教，我、我感覺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兒，您可以幫我看一下嗎?”

　寧修遠轉過身來，仔細打量一遍傑羅姆道:“靈性偶爾異常活躍，屬於正常現象，不用擔心。”

　傑羅姆聞言長長松了一口氣。

　寧修遠笑了笑，回屋去了。

　入夜，傑羅姆忽然敲響寧修遠的大門，表示:他接到教會調令，要去追查一個異常事件，需要離開幾天。

　寧修遠欣然應允，微笑祝福。

　翌日清晨，有面生神甫趕來，充當寧修遠臨時行程執事。

　從他口中，寧修遠才得知傑羅姆昨晚遭遇異端，已經死亡，連超凡特性都未留下。

　寧修遠聞言沉默許久。

　……

　……

　兩日後，寧修遠收到黛布娜半神的通知，隨即離開阿貝修道院，遁入夢境之地。

　在阿貝夢境之地東門口，寧修遠見到了黛布娜、奈德哈兩位半神。

　再次看到寧修遠的奈德哈半神，眼神有些驚疑不定。

　兩日前的無妄災殃，令克萊門斯區淪為鬼城，半神之下再無活口，除了阿瑟斯，以及被阿瑟斯復活的加斯克爾神甫。

　作為五環超凡者的阿瑟斯，能從這場浩劫中活下來，說實話，祂很吃驚。

　不過，再見阿瑟斯之後，祂沒有多嘴詢問。

　圍獵阿圖隆在即，祂不想再多生事端！

　“走吧！”

　奈德哈半神招呼一聲，取出一枚書簽，輕輕一劃，眾生夢境堆積而出的夢境之地倏爾裂開，露出更為堅固的底色——幻夢境。

　奈德哈一步當先，邁入裂縫之中。

　寧修遠緊隨其後。

　黛布娜則負責殿後。

　按照三人商量而出的計劃，他們將抄道幻夢境，前往機械亡靈神國。

　不過，並不在機械亡靈神國夢境之地登陸。

　因為機械亡靈神國的夢境之地十分恐怖！

　那裡是碳基生命和矽基生命意識電子交匯而出的迷離之地。

　即便是幻夢系超凡者，都難以適應那裡惡劣環境。

　更何況並無相關權柄，只有一些超凡物品彌補的奈德哈、黛布娜兩位半神?

　回歸正題。

　“啵——”

　踏入幻夢境的寧修遠三人，宛如跌入一汪鏡湖，在視野顛倒混亂間，掉入一座光禿禿的山谷中。

　奈德哈掃視四周，確定並無危險之後，這才取出一支附魔口哨，吹了起來。

　一陣青煙從口哨中流出，在地面堆疊出一隻馬首蝙蝠身，卻覆蓋汙穢鱗片的巨鳥。

　這赫然是幻夢境獨有生物——夏塔克鳥！

　在寧修遠統治的終北大陸，也有一些夏塔克鳥遺留。

　據說，它們是三柱神·奈亞拉托提普的仆從種族。

　黛布娜同樣以附魔口哨，喚出一隻夏塔克鳥，作為代步工具。

　“阿瑟斯，要上來嗎?”黛布娜招呼道。

　——夏塔克鳥體型十分龐大，坐下兩人綽綽有余。

　“謝謝，不用了。”

　寧修遠也掏出一枚附魔口哨，召喚而出的卻是黃衣之王哈斯塔的仆從種族——拜亞基。(第139章)

　這赫然是寧修遠從《塞拉伊諾斷章》中，學來的召喚魔法。

　‘底蘊深厚啊！’

　黛布娜和奈德哈下意識對視一眼，召喚幻夢境生物容易，將其封印可不容易。

　這附魔哨子，沒有一定財力根本製作不出來。

　不過，想到阿瑟斯那頗具傳奇色的經歷，兩人也就不再感歎，一拍夏塔克鳥，騰空而去。

　寧修遠見狀，隨即操控著拜亞基，緊隨其後。

　三隻巨鳥劃過幻夢境璀璨扭曲天空，向著某個難以測算的位置飛去。

　地面上，時而閃過光禿禿的群山，時而露出茂密森林，時而一群喋血飛禽衝來，只能淪落為被殺的命運。

　在這個鮮為人知的神秘世界，曾是無數靈覺敏銳之人魂牽夢繞之地。

　但現在只能淪為阿瑟斯三人的背景板。

　他們無心欣賞幻夢境的瑰麗，一心隻想快點結束行程。

　承蒙黎明之神眷顧，他們一路有驚無險，抵達哈靈頓王國邊境，或者說機械亡靈神國邊境。

　劈開幻夢境，重新腳踏大地的三人，正站在一座綿延不絕的山脈主峰上。

　放眼望去，機械亡靈神國邊境之城吉爾伯特遠在天邊，點點星火，黏連成片，彷如一堆晚霞。

　“最後重申一次，機會只有一次，無論成功與否，必須一擊而退！”

　黛布娜半神一臉凝重叮囑著。

　奈德哈罕見沒有出現不耐煩神色，配合的點了點頭。

　……

　……

　機械亡靈神國·吉爾伯特

　走出城市之央墓穴的喬納森，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每周一次的財務匯報，總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時刻。

　無生者·阿圖隆大人那張古井無波臉龐的細微表情，總會令他浮想聯翩而心驚肉跳。

　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他一定……還是會選擇成為吉爾伯特工業大臣！

　哪怕拚盡力量！

　因為那些卑劣賤民，永遠不知道，他們辛辛苦苦積攢一輩子，才能換取的軀殼，對他來說，不過是最廉價的替代品。

　他所追求的完美軀體，是那些賤民根本無法想象的存在。

　讚美偉大的機械亡靈之神！

　讓他永享生活的美好。

　“大人，我們去哪裡?”

　司機謙卑的問詢聲，打斷了喬納森的思緒。

　他扭了扭屁股，令身軀深陷牛皮座椅中，隨口道:“風韻館”

　“是！”

　司機頷首，啟動汽車，揚長而去。

　巍峨宛如金字塔般的墓穴，映照在車窗上，斑駁了喬納森的面龐。

　風韻館位於吉爾伯特西城區。

　那裡是皈依者聚集地！

　當車輛穿過城市中線時，建築風格明顯發生了微妙變化。

　璀璨霓虹逐漸暗淡，建築也從鋼鐵結構，逐漸演變成鋼鐵石磚混合結構，乃至石磚木質結構。

　街道上，出現卑劣血肉生物活動的臭氣。

　瞧，一個臭小子正不知廉恥的站在街邊，撅著屁股拉屎。

　看到財務大臣的汽車時，滿臉呆滯之色，隨著汽車飛馳扭動腦袋。

　一棟棟房子煙囪中飄出令人作嘔的渾濁油煙氣息。

　喬納森冷漠看著，不明白，偉大的機械亡靈之神，為什麽允許這些卑劣生物住進屬於他們的神國。

　只能說機械亡靈之神太仁慈了。

　在思緒徜徉中，汽車在一棟五光十色的複古建築前停了下來。

　一群濃妝淡抹的女人，簇擁而來。

　“喬納森大人，你怎麽才來?海倫娜天天在我耳邊念叨您，可都要起繭子了！”

　“快去喊奧克塔薇爾，就說喬納森大人來了！”

　一雙雙滑膩膩的小手，貪婪撫摸著喬納森衣衫下彷如純粹人類肌膚的仿生皮膚，眼中盡是貪婪之色。

　這是她們多少胭脂塗抹，乃至魔藥淨化，也無法媲美的肌膚。

　“哈哈哈……”

　喬納森很享受這一刻的眾星捧月，這讓他恍如阿圖隆大人。

　他幾乎雙腳離地，在女人簇擁中，進入風韻館。

　唔，他得收回一句話，這些卑劣的血肉生物，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那飽含原始味道的汗腺，足以撩撥他最原始的悸動。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喬納森才一臉滿足而神清氣爽的離開了風韻館，開始一天的工作。

　瞧瞧，這就是不朽者的偉大。

　只要能源充足，疲憊就不複存在。

　日子一天天過去。

　對於喬納森來說，生活之於他的唯一高壓，大概也就是工業上的那一串串數字。

　不過，這些壓力，他可以轉移給下面賤民。

　只需要一個公民編號，那些骨瘦如柴的卑劣賤民，便猶如看到骨頭的野狗，興奮的搖尾乞憐，任勞任怨的在流水線上消耗著生命。

　當他們拿到公民編號時，就會發現，即便是最廉價的軀體，也得需要龐大財富。

　不過，這筆財富終究觸手可及。

　只需要再做十年，就能拿到。

　前提是他們一直健康，可以活到那時候。

　一周時光眨眼即逝，又到了匯報之日。

　喬納森整理好衣服，踏入墓穴。

　墓穴入口狹長，完全由金屬構成的甬道，模糊了邊邊角角，只有筆挺的機械守衛，證明了空間的存在。

　“完全重複的生活，殺了吧！”

　“他若死了，必然在墓穴復活，記憶極有可能遭到提取，我們此行可就暴露了。”

　“這……”

　“等等，再觀察看看。”

　竊竊私語的聲音，從甬道機械守衛中傳來，偏偏喬納森卻恍若未聞，平靜走過。

　半個小時後，他滿臉振奮的走了出來。

　“大人，我們去哪?”

　“風韻館！”

　“大人，我聽說城東那家黃金皇宮十分不錯，不少達官貴人都喜歡，您要不要……”

　“蠢貨！”

　“一群賤民晉升的不朽者，也有資格號稱達官貴人?一群血肉豬罷了！告訴你，風韻館那才叫正宗，阿圖隆大人……唔，咳咳，行了，開你的車！”

　“阿圖隆也喜歡去風韻館?”司機一臉驚訝道。

　“閉嘴！”

　喬納森臉色大變，猛然抬起右手，手掌折疊，一根黝黑炮管從小臂中伸出，“砰”的一聲悶響。

　司機後腦杓，轟然開花。

　紅的，白的，灰色，濺滿車廂。

　喬納森一臉難看的抹去臉上血肉，暴虐的脾氣，宣泄不少。

　——這就是他啟用皈依者的原因，定期更換，永保秘密。

　不等他臉上怒火散去，暴怒之色陡然凝固。

　因為他驚恐發現，那散開的血肉，竟然蠕動起來，重新組合成司機。

　他扭過頭來，一臉燦爛微笑:

　“喬納森大人，請問阿圖隆一般什麽時候去?又喜歡點誰?除了風韻館，還有別的地方嗎?”

　“你——”

　喬納森驚恐得抬起雙手，在手掌折疊中，胸口陡然亮了起來。

　隱隱散發著肉眼無法捕捉的藍色光輝的伽馬射線，轟然噴吐而出，那是血肉乃至機械都無法承受的恐怖！

　不料，在射線下，司機依舊笑容燦爛。

　“異端！”

　喬納森尖叫著，身體陡然龜裂，縫隙處是刺眼強光。

　這一幕，僅僅維持了千分之一毫秒。

　“轟隆！”

　一聲巨響，一朵蘑菇雲從崩碎的汽車中冉冉升起，拉響全城警報。

　……

　……

　【歡迎來到死亡終點，TU486657公民，請選擇你的身體。】

　【選擇完成……意識正在載入……載入成功……血肉苦弱，機械永恆！】

　“嗞——”

　剛從熟悉的神造世界中，睜開眼睛的喬納森，還未來得急檢查軀體，就看到對面站著幾名仿生牧師！

　“TU486657公民，喬納森?”

　一名仿生牧師捧著電子戰術板，一臉冷漠的看著他。

　“是我！”

　“請陳述你的死亡經歷，我們需要核對數據！不要試圖隱瞞，任何隱瞞行為都會令你失去我主眷顧，永喪不朽者資格！”

　“是是是！”

　喬納森臉色一白， 連忙將死亡前的經歷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阿圖隆去風韻館的?”

　仿生牧師的追問，令喬納森心中暗暗發苦，但他一陣猶豫之後，還是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誠如仿生牧師所言，復活的他，對機械亡靈教會來說沒有秘密。

　等等！

　核對數據?

　機械亡靈教會有這個流程嗎?

　“謝謝你的配合，喬納森先生！”

　仿生牧師微笑道。

　“不用……唔……”

　喬納森陡然瞪大眼睛……機械亡靈教會怎麽會如此謙遜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