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季從安備忘錄上的問題。或者說，季從安沒想過要這樣問關玟洛。

　　關玟洛握著咖啡杯，冰涼的觸感能讓她冷靜。她知道面前的人沒有敵意，但陷入到那段往事的回憶裡，她還是會感到恐慌。

　　那是一個幽閉的正方形房間，沒有多余的裝飾品，小小的窗戶透進來幽光，能隱約看見三張上下鋪的床拚在一起。

　　上鋪睡著三個男孩，他們都擠在床中間，瘦小的好像一張床就能睡下。他們身上有不同顏色形狀的傷，在睡夢中都緊皺著眉。

　　下鋪是三個女孩，她們的睡姿更雅觀些，一個人一張床，都側躺著。靠著窗戶的女孩張開眼睛，看向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門外傳來淅淅索索的腳步聲，門咧開了一條縫，一雙眼睛透過縫隙，探視著屋內的情況。

　　明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她還是嚇得閉上眼睛，僵直了身體，連呼吸都極力克制。那人在門邊站了許久，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時，終於聽到了門關上的細微聲音。

　　她松了口氣，想要翻個身，卻聽見身後的人輕聲說:“關玟洛，你也睡不著吧。”

　　她嚇了一跳，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害怕自己的好姐妹吳韻涵被發現沒乖乖睡覺。

　　如果被抓到，又是一頓毒打。

　　“洛洛。”吳韻涵輕輕拍打她的肩膀，聲音隱忍，卻無比清晰:“咱們逃吧，不要再當他的旗子了！”

　　“怎麽逃?我們又不是真正的天才，離開這裡，怎麽被領養到好人家呢?”

　　她的睫毛輕輕顫抖，就是因為看的太清晰，所以太理智，理智到能隱忍所有不公。

　　她們不是什麽天才。或者說，他們六個，只有兩個人是真的天才。

　　一個是毛興年，一個是周良辰。而她們三個女孩子，只是有幾分小聰明，被迫“成為”了天才。

　　他們都是孤兒，年紀大了沒有人願意領養。張峰與孤兒院達成了協議:待收容六個孩子，並在五年之內讓他們找到新家。

　　為了營造天才集中營的人設，張峰讓她們每天早六點起來讀書，晚上八點睡覺，小學生要學初中的東西，初中生要學高中的，課文必須全篇背誦默寫，課外習題買了三五套，做錯了就要挨打。

　　她有幾分小聰明，應對這些簡單的問題總能輕松解答，吳韻涵比她還要聰明一些，但是心思活絡，總是靜不下心來學習。

　　“我們不當天才了，在學校不好好聽課，不寫作業，考試也不答題了，這樣咱們沒用了，也許會被送回孤兒院，沒人領養又怎麽樣，我們十四歲就可以離開孤兒院獨自生活了！”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但是關玟洛沒有附和。她覺得，只要挺過眼前的苦，被上層社會收養，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

　　但吳韻涵的提議被其他人肯定了，毛興年、周毅、周良辰都表示讚同。他們當中最小的那個叫張新蘭的姑娘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她沒辦法，只能合群的抵抗。這次抵抗遭到了張峰嚴肅地打擊，她被倒掉在化學廢桶上，反省自己的叛逆。

　　周毅死了，被生生吊死。

　　出了人命，她以為終於可以離開這裡。她偷偷報了警，卻沒想到，張峰這個喪心病狂的親手，做出了更加惡心的事。

　　那個叫張新蘭的姑娘，在學習方面的天賦平平，但生的一副好樣貌，肌膚天生細白滑嫩，汗毛都是透明的。

　　張峰收養了她，連夜辦理了收養手續。

警司來的前一天夜裡，張新蘭沒有回寢室。第二天，警察象征性地來到這裡，檢查了一圈，以惡作劇報假案草草結案。　　而張新蘭回來之後，被轉進了單間臥室，她偷偷溜進去看過，張新蘭的床單上有一大片血跡。

　　張新蘭因撕裂性傷口入院了，她臉色慘白，小小的身體無知覺地顫抖。她偷偷看了診斷書，失血性休克。

　　毛興年抱著張新蘭哭了很久，這時她才發覺這段黑暗中萌生的愛情。兩人雖然年紀小，但是過於殘酷的境遇讓這份感情更加真摯。

　　她把這件事分享給了吳韻涵。吳韻涵呆滯地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她知道吳韻涵在為周毅的事自責，但她沒想過，自責能將一個活潑開朗的人逼成這幅樣子。吳韻涵患上了嚴重的自閉症，茶飯不思，更別提學習。

　　吳韻涵成了一顆失去意義的旗子，於是張峰隨便找了個人家， 把吳韻涵領養了出去。

　　領養毛興年的毛家人是張峰的親戚，所以即使他被領養了也逃不出去。好在他與張新蘭相互慰藉，總能打發無聊的日子。

　　隨著年紀的增長，張新蘭越來越美，那份美貌讓她也心生羨慕。與此同時，她回寢室的次數越來越少，張峰總在夜裡帶她去參加應酬，天亮再回來，張峰的事業也因此水漲船高。

　　張新蘭被帶去做了什麽，關玟洛也能猜到七八分，她只是不願意相信，因為那時的張新蘭只有十四歲。

　　終於有一天，關家人想要領養一個女孩陪伴家裡的小公主，她幸運的被選中了。她被帶離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走的時候毛興年和張新蘭沒有來送，反倒是周良辰對她說:“將來見。”

　　她耐心地指導小公主學習，自己在沒人的夜裡偷偷努力。她見過太多莫非市的凌晨，也因著壓力偷偷哭過。她太清楚，關家要的是一個天才，不是一個普通人。

　　小公主有了長足的進步，她終於在關家站穩了腳跟。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去解救曾經的戰友。她鼓足了勇氣，駕車回到那裡，看到的卻是毛興年抱著張新蘭的遺體，哭的痛徹心扉。

　　張新蘭的死跟周毅一樣石沉大海。她後來調查此事發現，張新蘭懷有三個月的身孕。那天她環抱著雙膝，咬著牙不敢哭出一點聲音。她給張新蘭製作了祭奠碑，上面刻著:張新蘭，享年十五歲。

　　關玟洛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一片清明。

　　“此事說來話長，你們想從哪兒開始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