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起,風中,夾雜著嗚咽,那是悲傷絕望之人的呐喊,那是自覺命途多舛之人最後的挽歌。
“二師兄,我與你講個故事,這個故事很長,你要耐心聽……”
竹笛聲起,驚醒昏鴉和鳴,林風颯颯,相伴螢火輕舞,哀婉動人……
……
……
“那一年,我十八歲,正值當年,血勇孤高,不諳世事,自詡天下英雄出我輩,同代之中,無人能敵,又謂你我師兄弟三人,當為武林翹楚,若是你我師兄弟三人聯手,定能踏平武林,成就一番事業,奈何大師兄為人保守軟弱,二師兄你又最不喜拘束,一心想過那閑雲野鶴般的生活,我縱有野心,又自是不能教師父知曉,於是,我便將目光瞄向了小師妹…”
那白衣老者說到此處,仰頭向天,輕輕歎息一聲……
“那一年,小師妹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少,嬌媚動人,加之又是師父的掌上明珠,你我師兄弟三人,自然皆對其愛慕不已,可小師妹愛的,卻只有一人,那個人,便是二師兄…”
白衣老者身後的白衣老婆婆聞言,身軀微微一震,眼淚,便撲簌簌流下……
無劍一愣,呆呆地看著白衣老婆婆,眼中滿是驚詫。
“可惜啊,二師兄你性情豪放不羈,早晚要下山去,去見一見那大千世界,朗朗乾坤,可即便你知道小師妹的心意又能如何呢?你又怎會為了一個女人,便放棄了你的自由,放棄了你的天下?小師妹深知這一點,所以,她對你便只有背地裡的愛慕,從不敢明說…”
白衣老婆婆已掩面哭出了聲音……
“也許你會奇怪,我又怎會知道這些?小師妹又怎會將這些隱秘之事告訴於我?其實,那是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白衣老者說著,臉上便浮現出一副莫名向往的神情,仿佛,此刻,在他的眼前,那一幕,已又悄然重現……
“我記得那天好像是十五,那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圓啊,簡直要晃瞎我的眼,我趁著月色,踏著星輝,偷偷地溜進小師妹的房間,小師妹熟睡的樣子真是太美了,櫻桃小嘴,輕顫的睫毛,白藕般的玉臂,我情不自禁就…就…我當時真地已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我對睡夢中的小師妹用了‘招魂引’,那一夜,我知道了所有我想知道的,也得到了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那真是一個甜蜜難忘的夜晚……”
無劍已愣住,一動不動,他已不會動,他的耳邊,只有魔鬼般的笑聲,和撕心裂肺的哭泣。
這時,便是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子,都可拿起刀,輕而易舉地結束他的生命,他也絕不會反抗,更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五十年來…我們第一次相見…為何…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無劍嘴唇蠕動,已有些說不出話來。
“因為痛快啊!二師兄,你難道不覺得,闊別五十年的師兄弟,這樣的相逢,是人生中的一大快事嗎?!”白衣老者狀若瘋癲,猖狂大笑。
“刷…”
一道白光閃過,無劍劍指白衣老者,可劍,卻像是被定在空中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無劍之劍,二師兄,五十年未見,你已入劍道二重境,真是可喜可賀啊,可惜,你卻依舊難破我這先天罡氣…”
無劍臉色煞白,大長老臉色更白,白得像死人……
白衣老者瘋癲大笑,看著大長老,忽又冷笑道:“大師兄,你莫不是真地以為就憑當年的你,可以抓得住我?還能那麽輕易地就被你廢掉一身修為?”
大長老顫聲道:“你…你究竟為何?”
白衣老者一揚袖,無劍的劍便脫手飛出,飛到了很遠的地方,碎成了兩半。
“我蟄伏楚門五十年,究竟想要什麽?你會不知道?哼!不過,不得不說楚門老祖在翠坪山設的禁製倒也的確厲害,我還真是小瞧了他,今日若不是有這兩位小兄弟幫忙,我要出來,恐怕還要再多費些時日,不過,看來一切自有天意,老天要我脫離樊籠,便是要你我師兄弟三人在此一聚,重敘當年同門之誼啊…”
大長老的臉色已更白,簡直就是死人……
“‘楚祖印’?!你為的是‘楚祖印’?!”大長老驚惶道。
“不然呢?”白衣老者“嘎嘎”怪笑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到的!”大長老一邊後退,一邊說道。
“憑我,當然不可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我怕是也連門都進不去,不過,最後,我還是拿到了,你猜猜這是為何?”
大長老當然沒有心思去猜,他急得滿頭大汗,隻想要快一點兒知道答案。
“這還要多謝你那兩個兄弟…”白衣老者眯著眼笑道。
“他們…出賣了我?!”大長老怒吼道,語氣猶疑不定。
“我許他們金銀珠寶,楚門高位,他們為何不出賣你?難不成,還要再跟著你,枯坐井中數十載,身埋白骨?別傻了,大師兄,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及時行樂啊!方為正道…”白衣老者輕笑道。
大長老又愣在原地,又不會動了,這時候,便是沒有五歲的小孩子拿著刀來殺他,他自己也想死了……
“二師兄,你知道她為何還跟著我嗎?”白衣老者一把抓過白衣老婆婆,衝著無劍譏笑道。
“你猜猜?她竟然說還想在有生之年再見你一面…還說怕你會嫌棄她…哈哈哈…你說可笑不可笑?嗯?二師兄…這個賤人!明明都已經跟我上了床!竟還在惦念著你!”
“啪!”
白衣老者重重地打了白衣老婆婆一巴掌,將她打倒在地。
白衣老婆婆卻仿似已崩潰一般,眼望無劍,呆滯無神,臉上,卻掛著滿足的微笑。
“你看看這個賤人!啊?!她竟然還在笑!還在笑?!”白衣老者猶如瘋了一般,對倒在地上的白衣老婆婆拳腳相加。
透過白衣老者拳影腿隙間,無劍看到白衣老婆婆眼望著他,一瞬不瞬,滿眼,竟是滿足的光采。
無劍的心已要碎了……
“住手!”
一聲怒喝,卻是大師兄滿眼怒火,手持竹杖,緩步上前。
“哦?”
白衣老者住手,冷笑,眼神中,是掩飾不住的輕蔑。
“我早已看出,我們師兄弟三人中,最在意你的只有大師兄,任何時候,敢為你挺身而出的,也只有大師兄,可惜呀,可惜了,你卻隻愛二師兄,在你的眼中,二師兄光芒萬丈,大師兄便如那殘火裡的一堆余燼,爛泥中的塵埃,於你來說,根本就微不足道,哈哈哈,當然,我也是,也許我還不如大師兄,在你的眼中,我只是蛆蟲,渣滓,你一定早已恨透了我……”
白衣老者的一番話,自然是對白衣老婆婆說的,可聽在眾人的耳中,卻有無邊無盡的淒涼……
“不過,我並不在意,在你的眼中,我本就已永難翻身,既然如此,我哪怕再壞點兒,更壞點兒,壞透了瓤,壞透了心,又能如何呢?你恨我吧,瘋狂地恨我吧,恨不得將我寢皮啖肉,恨不得每天殺我一百次,可那又能如何呢?我會成為你縈繞心頭,永難祛除的夢魘,我要你白天恨我,晚上恨我,醒時恨我,夢中恨我,也許只有這樣,你就永遠也不會忘記了我……”
……
……
略帶甜味兒的風中,傳來一聲不知何人的呢喃,那是有情人的痛哭, 絕情人的輕笑……
可是現在,只有一個人在笑,肆無忌憚地笑,無法無天地笑,他笑得越猖狂,眾人牙咬得便越響……
大長老已將牙齦咬出了血,血順著嘴角緩緩淌下,看起來,便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可白衣老者卻仍在笑,笑得根本停不下來,那樣子,就像是同時有一百個人在拿刷子搔他的腳板。
風停了,大長老終於還是受了內傷,極重的內傷,氣急攻心,血脈逆行,一口滾燙的心頭血,便再也忍不住,噴了出去。
風停了,大長老吐了血,白衣老者便也終於不再笑了。
他正視著大長老,樣子嚴肅而謙恭,那眼神,便像是一個正派的劍客,將要與他的對手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對決,兩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白衣老者緩緩地拔出自己的“劍”,說是劍,不過是一根隨手拾起的木棍。
大長老也緩緩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凝血成刃,一柄血劍,已被他握在掌中。
“大師兄,你看,今晚月亮真圓…”白衣老者微微仰頭,望著明月,輕聲說道。
“是啊…真圓…”
大長老凝視著白衣老者,亦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