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懸,一抹寒風如一縷青絲,鑽入聽風人的衣領,落入聽風人的心田……
月冷如霜,冷如判官眼,看盡事態炎涼,品盡人生冷暖。
“當…當…當…”
鍾聲清悅,回蕩於山林之間。
晨鍾暮鼓,可這夜半鍾聲,卻不知是為何人而鳴。
“歲月若是有音,當如此鍾,震撼無匹,也當如此鍾,不明所以…”
夜色下,一道清朗人聲,擷著涼露,翩然而入。
兩道人影,白衣白鞋,如兩道鬼影,飄然而進。
“誰?”
大長老回眸,眸中,余怒未消。
“青竹,暗流…”
兩人報上姓名,便不再過多言語。
大長老凝眉,喃喃自語,“青竹,暗流,甚是耳熟…”
忽然,他身子一顫,瞳孔驟縮。
“你…你們…”
“我…是我們…”
“大師兄,多日未見,可安好?”
無劍猛然抬頭,細細打量二人。
“你們,如何出來的?”
大長老自是不敢相信,他親手所設的機關,自是知道深淺,雖不至無人能破,可僅憑此二人,他實在難以相信。
“怎麽?你是看不起我們這兩個瞎子?”
大長老凝眉,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大長老問的人,當然不會是那兩個白衣人,他對於他們,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便如朝陽晚星,便是閉著眼,也能瞧見他們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大長老問的,是那兩個站在白衣人身後的人,這兩個人自從白衣人出現的那一刻起,便一直站在那裡,一動未動,如兩根石柱,他們身著夜行衣,單單站著不動,便已與漆黑夜色融為一體,若不是大長老看見,尋常人根本難以注意到,在那兩個白得如月的人身後,竟然還站著兩個黑得似夜雲的人,更何況,他們一句話未說。
黑夜本就神秘,不說話的人也很神秘,在黑夜中不說話的人,簡直如一潭夜下泛著波光的幽靜湖水,神秘得引人好奇,也神秘得令人驚懼。
借著月光,眾人看清了那二人的臉,原來是兩名青澀少年,眾人便不由得松了口氣。
人們對於神秘未知的事物,一面好奇,一面恐懼。可當神秘的事物揭去面紗,露出“廬山真面目”後,眾人便會徒增許多勇敢,畢竟,看得見的東西,不論多麽難纏,也總會有辦法解決,真正讓人心存敬畏的,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如神、鬼、妖、魔……
大長老自是不認識他們,這也很正常,畢竟,他年歲已大,頭腦也不靈光,便是以前的故人,也常常會忘記,在他這個年紀,也就更不會去記得一些年輕的面孔,他念舊卻不懷舊。
大長老的腦子雖不靈光,可總有腦子靈光的。
楚天至目光一凝,喝道:“是你們?!”
楚天至口中的“你們”,當然就是李夢龍與盤龍。
“
楚門翠坪山,當真是名不虛傳,機關重重,處處陷阱,當真是一步踏錯,死無葬身之所啊…”盤龍一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再好的機關陷阱,若是留不住人,便也與玩具沒有區別了…”大長老眸中精光爆閃,兩道目光,不住地在李夢龍和盤龍臉上逡巡。
看罷多時,他忽地又將目光轉向楚天至,道:“至兒,你認得他們?”
楚天至聞言,忙躬身行禮,恭敬答道:“認得,他們便是不久前我帶回府來的朋友…”
大長老冷哼一聲,道:“朋友?你的朋友就是這樣講義氣的?”
楚天至將頭垂得更低,道:“是至兒疏忽,交友不慎,至兒自會親自處置…”
大長老又“哼”一聲,便轉回頭,不去看他,而是微笑著,衝著那兩名白衣人說道:“是這兩個小鬼幫了你們?”
“悠悠數十載,我們本已習慣與那清風翠竹為伴,未曾想有生之年,竟還能一‘睹’這谷外風光,此生幸甚,幸甚哪…”白衣人說罷,便撫掌大笑,笑得胡子都打了顫。
無劍在一旁聽得認真,聽那兩名白衣人先是喚大長老作“師兄”,又見他們早已是一副熟稔的神情,更重要的是,那兩名白衣人,是兩名老者,年紀看來與自己相仿,若是自己沒有看錯的話,這兩名老者,還是一男一女……
無劍神色焦急激動,牙齒上下打顫,站在一旁,苦於沒有機會插話,多次欲言又止。
現在,他終於得到機會,便忙問道:“你們,是誰?”語氣因激動期待已帶些顫音。
兩位白衣老者聞言,靜默不動,眉頭緊蹙,反問道:“你又是誰?”
“無劍…”無劍的眼中,已點燃了兩團火。
“無劍…”兩名白衣老者,面面相覷,喃喃道:“無劍是誰?”
“趕星…”無劍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人已激動得有些站不穩,他現在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既希望他們聽到這兩個字後,會有所反應,又希望他們還是無動於衷的好。
果然,兩名白衣老者在聽到這兩個字後,如被閃電擊中一般,一動不動。
晚風拂過,竹林靜寂無音,只有蟲鳴依舊,風聲嗚咽,琴瑟縹緲,似乎是在為這百無聊籟的長夜,增添一抹絢麗,不致孤單無依。
良久,其中的一名老者忽然仰天大笑,笑聲中,是無盡的譏諷。
無劍見狀,眼中光芒立刻黯淡,“不是嗎?也難怪,畢竟五十多年已過去了,世事滄海桑田,如白雲蒼狗,早已物是人非,自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白衣老者一笑,便已停不下來,足足笑了半柱香的時間。
“披霜,你不必找人裝作二師兄來糊弄我,我眼睛雖瞎,可心卻不瞎,當年二師兄隻身下山,自此杳無信訊,幾十年了,我與師妹找了二師兄十年,都未曾找到,你當真以為我是傻子嗎?哈哈哈…”
無劍聞言,猛然抬頭,眼望那正仰天狂笑的白衣老者,渾身顫抖,嘴唇哆嗦,一雙老眼已被淚水模糊。
大長老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包含的不知是無奈,亦或是些許的感傷,輕聲說道:“可我若是告訴你,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當真是二師兄呢…”
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白衣老者的神情急遽一變,微微失神,可他隨即便爆發出一陣更響更大的笑聲。
“我會信你?別做夢了!四十年前,我便是因為信你,才落得如今這副景象,我會信你?!哈哈哈,別做夢了!”
白衣老者面孔猙獰,教人毫不懷疑,若是此刻大長老膽敢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會將大長老生吃了。
大長老無奈地攤手,接著,便轉過身去,似乎已是懶得再看那白衣老者。
“披霜,趕星,青竹,暗流…”
無劍語氣低沉,靜靜地說出這四個名字。
無劍每說出一個字,白衣老者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震顫一下。
“哼!咱們師兄弟四人,行走江湖數十載,若是連這些名頭都沒闖出來,那就真是愧對師父了,況且,就憑幾個名號就想讓我輕信,大師兄,你可真是太小瞧你的小師弟了…”白衣老者冷笑道,臉上盡是輕蔑神情。
“強盜,賊人,妓女,刺客…”
白衣老者忽然呆住,半張著嘴,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無劍已走到他面前,輕輕地抱住了他,輕聲道:“小師弟,好久不見…”
“啊!!!”
一陣靜默的抽泣,楚門上空,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的怒號、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