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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知草堂》破草堂風雨飄搖,淪落人尋根問道(5)
  放翁立在原地環顧四周,家具雖都是粗木製成,但是配上文房四寶、字畫掛飾,暗合學問之道。福伯雖然名義上在楊家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奴,但是楊家人從未把他當外人看過,屋子簡樸甚至有點寒酸,不過是因為福伯自己不喜黃白之物,粗茶淡飯再有幾幅新帖就已經十分滿足。可能這些也都是隨了放翁的性子吧,畢竟曾是他的伴讀書童,風雨同舟幾十年,耳濡目染罷了。

  放翁收了收心神,在八仙桌旁坐了下來。見阿福還躬身站著,招了招手喚阿福在另一邊坐下。燭光照在阿福臉上,昔年的青春樣貌早已不再,歲月蹉跎猶如刀斧,在阿福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阿福的腰背也佝僂得厲害,好怕再過兩年腦袋就要埋進胸裡……

  福伯困惑地坐在椅子上,多年養成的習慣使得他不願打斷老爺的神遊。福伯本隻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面,奈何歲月不饒人,見放翁久久沒有動靜,屁股又坐得生疼,隻好扭動了幾下往椅子裡面挪了挪,腰間頂到椅背,才得以舒口氣。心裡感慨萬千,不服老不行啊。

  福伯房裡的擺設二十年如一日,都是老物件了,也隨得主人的動作,發出不合時宜的吱嘎聲,像是訴說著自己的年邁。

  放翁終是迅速地眨了幾下眼睛,輕輕晃了晃頭,驅趕著腦海裡洶湧泛濫的思緒。扭過頭正視前方問道:“阿福,我們認識有六十年了吧?”

  “老爺,當是有六十二年了。還記得第一次被雲章家主領去見你,你正拿著私塾先生的戒尺當不求人撓背呢!只看了先生一眼,我就嚇得不敢動彈了,覺得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啊。沒想到你總是見天兒地捉弄先生,被家主訓斥也毫不收斂,我當時覺得完了完了,我跟了個草包少爺,年歲還長這可如何是好啊?哈哈哈哈哈!”福伯笑得爽朗,回憶童年總是沒了主仆的顧慮,調侃幾句權當作是生活的樂趣了。只是他沒有發現,自家老爺眼裡那快要忍不住溢出的哀傷。

  “是嗎?我都記不住了。”放翁努力回想,想記起幼時的點滴,想捋一捋究竟是什麽時候他不再是他了。

  “老爺,我虛長你幾歲。那時候的事,我可是記得清楚著呢。”因為年事已高,家裡的事務不再需要他出面打理,所以清閑自在的背後多了些老人家的寂寥。好不容易老爺來找他聊天,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老爺,您還記得咱第一次出遠門嗎?”

  “嗯?哪一次?”腦袋裡一直亂糟糟的,放翁實在是難以集中精神去追憶。

  “老爺,您可能真記不得了,但是那次是第一次我對你這個主子心懷感恩,覺得跟著您似乎也沒那麽差。”福伯滿臉洋溢著笑容,好似真見到曾經的自己在微笑點頭,“咱第一次出遠門,還沒出發就犯了難。你我皆不識水性,水路自然算不得穩妥的選擇。而選陸路的話,您堅決不肯騎毛驢,說那是赤腳郎中和算命瞎子的做派。非要一匹高頭大馬好彰顯我楊魏的風采。”

  放翁逐漸被阿福的話調動了思緒,想起了現下看來十分好笑的場面:那時候自己腿腳的隱疾已經初步顯現,左腿隱隱使不上力,幾次三番想要跨上那匹大馬,都以失敗告終。最後一次獨自嘗試,更是摔了個狗啃泥,連那匹大馬都呼哧作響像是在笑話自己。

  少年阿福在一旁不敢露出絲毫的情緒,卻能從眼神裡看出他的猶豫和掙扎。少年放翁極力掩飾自己的尷尬,故作瀟灑地拍著身上塵土。卻見少年阿福緩行兩步又急速上前,

俯身屈膝竟是趴在了高頭大馬旁,腰腹使力讓背脊盡量高高挺起……  自己這哪裡還看不明白,少年阿福竟然是想以身為馬扎,幫自己上馬。一絲狡黠恍過少年放翁的面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少年阿福面前,還故意清清嗓子“嗯哼,哼!”撩起長衫抬腳向前,少年阿福的頭埋得更低了……

  “誒,福兄怎行的如此大禮,叫小弟無所適從啊!”說著,少年放翁與少年阿福相對徑自跪了下去,抖了抖袖袍而後雙臂前伸緩緩下拜行了個士子之禮。“我以摯友待福兄,萬望福兄莫以主仆待我!”

  少年放翁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真誠無比。少年阿福抬起頭看著不曾起身的少爺,原模原樣地回敬了一禮,再起身時看見了少爺憋著笑在對自己擠眉弄眼,沒個正形兒。沒錯,這才是自家少爺的本色。自此,遊學路上少了對溫良謙恭禮敬有加的主仆,多了對騎驢負笈追逐嬉鬧的友人……

  “老爺,老爺?”

  放翁的思緒被拉回了現實,側過身直直地盯著福伯,卻絲毫看不出任何破綻。也是,這麽多年都一起走過來了,如果有破綻,也熬不到今天。

  “老爺,您沒事吧?”福伯起身給放翁倒了杯水,神情關切不似作假。放翁搖了搖頭,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默默端起茶杯嘬了一口。

  良久,除了火星子偶爾的滋滋聲,這漆黑的夜靜得瘮人。

  “阿福,他……還活著嗎?”放翁小心翼翼地問道,盡管他心裡清楚這機會有多渺茫,也還是存有希冀問出了這句話。

  “福伯”眉頭緊鎖,疑問之色融進了每條皺紋裡,而後像是識破了放翁的捉弄轉而笑言道:“老爺,您別開玩笑,我不是好好地在這兒嗎?”

  放翁放下一直攥在手裡的茶杯,再次看向福伯,想從他的眼神裡找到哪怕一丁點兒錯漏。可是福伯就是這麽笑盈盈坦然地回望著他,沒有絲毫慌亂,更談不上什麽驚慌失措了。放翁心裡一度猶疑,是不是兒子弄錯了,是否是哪個環節調查出錯了。可是放眼整個家族,若是只有一人心細如塵、明察秋毫,也必非楊圓融莫屬。遂放翁又問了一句:“阿福認識我有六十二年了,那你跟著我多久了?”

  “福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轉而化為擔憂:“老爺,你是怎麽了?可別嚇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所以患了……癔……症?”“福伯”趕忙起身走到放翁跟前,仔細上下打量著,生怕放翁身體有個好歹。

  放翁一時間不免接不上話,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恰巧門外隱隱約約透出個黑影:“是圓融嗎?進來吧!”

  楊圓融候在屋外已有了一段時間,只是不知該不該敲門進屋,又不忍打破這最後的寧靜。聽見父親叫他,便不再猶豫推門進屋。

  “少爺,你也沒睡呢?”“福伯”轉身微微躬腰。

  楊圓融側身讓開了“福伯”的行禮,看著放翁好似瞬間蒼老了幾歲的面容,莫名的心疼。“福……伯……不,或許唐朗這個名字你感覺更熟悉親切吧,又或是你喜歡被叫做蘭花螳螂?”

  “福伯”不易察覺地眯了眯眼,繼而捧腹大笑道:“今兒是怎麽了?老爺少爺該不會是你們合起夥來逗我玩吧?少爺,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十六歲那年雖說你衝進狼群、搏殺了孤山的狼王,英勇無比。可那會少爺你半夜還是會做夢尿床的咧,要不是福伯幫你保密偷偷處理了,你少年英雄的名號可保不住了。”

  被“福伯”提起那些陳年往事,楊圓融略微有些不自然。“福伯”正要再說些往日種種,好洗脫自身的嫌疑,卻被楊圓融正義凌然的話打斷了:“我既然能夠報得出你的名號,自然是有萬分的把握。事已至此,又何須再做糾纏。”楊圓融欺身向前逼進一步,做好“福伯”隨時暴起的準備。

  “哈哈哈哈哈,終究是紙裡包不住火嗎?二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呀。若是再無人提起,唐朗……這名字連我自己都快要忘記了。”“福伯”或者該叫唐朗,再沒了顧及,大大咧咧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手指飛快地在脖頸處連擊按壓,接著指如拈花從各處撚出金針數枚。身體像充了氣一般變得健碩了不少,佝僂的身軀也逐漸挺拔。臉色漲紅,接著臉部各處神經抽搐扭曲,不消片刻便化作另一副老人的面孔模樣。十分普通,掉進人堆再也找不到的那種普通。連聲音都發生了變化,聽著有些沙啞:“少爺,看來你的消息也不太詳盡嘛!不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我根本不會武功。否則這麽多年,我又怎麽會不露出馬腳呢。”

  楊圓融沒有理他,也沒有放下絲毫防備,畢竟這個暗子騙了他們二十年,現在又怎麽分得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你們是何時,又是怎麽發現我的破綻的?”唐朗似乎是真的不想做任何掙扎,隻待得了解真相,便甘願束手就擒。

  楊圓融瞥了一眼裡屋臉盆架上的胰子,唐朗跟上目光若有所思,而後不禁苦笑連連:“呵呵,竟是因為這樣嗎?”腦海裡閃過小少爺調皮搗蛋的樣子,還有那個看著小少爺被罰,卻不明所以的自己。“少爺,能讓我再跟老爺說幾句話嗎?”唐朗一直沒有改變對他倆的稱呼,說不清是假意還是真情。

  放翁給了兒子一個眼神,示意他先出去。楊圓融沒再遲疑,轉身出屋帶上了房門,走下台階靜靜等待。

  “老爺,如果我說,好希望能夠一輩子做你的管家阿福,您信嗎?”雖說暗子本就該清楚自己的使命,但若在溫情裡泡過又如何再裝得下一副狠心腸。“跟著你二十年,嘗過了被信任的滋味,擁抱過親情的感覺,有感動、有欣喜、有內疚、有後悔……我幾乎忘記了原本的自己,也從不去想若是有一天被發現了該怎麽辦。我承認我貪戀有家的感覺,那是前半生從未有過的體驗。隻祈求梟首把我遺忘在這裡,不要啟用。待我慢慢老死,也不負你我主仆一場。”

  放翁十指交叉置於腹部,雙目緊閉不知作何感想。

  “老爺,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嗎?忘記……有個……叫唐朗的人……在這裡出現過……”唐朗嘴角溢血臉色烏青,卻神色淡然如釋重負“是阿福……陪著您走過了……六十二年風雨, 只是……如今他……累了,走……不……動……了,願您……”話音未落,唐朗便已毒發身亡,暗子終是歸了他的歸宿。

  放翁一動不動地坐著,雙目緊閉毫無表情,不知悲喜。直到一炷香後,楊圓融推門進來,放翁方才睜開了眼:“圓融,你說阿福……”沒有把話問完,老爺子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出門而去,背影落寞寂寥。

  楊塵此時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身體已經被清洗乾淨,像是又瘦了一圈,不過皮膚晶瑩細膩,面色紅潤有光,反倒是顯得健康了些。素淨婦人見兒子睡得香甜,給他蓋好被子後走到屋外。抬頭看著月朗星稀慢慢被烏雲遮蓋,輕歎一聲,怕是這天下又少不得風起雲湧了。

  翌日,楊塵破天荒的自己早早醒了,一番洗漱後,正想著是去給爺爺請安,還是先偷偷去福伯爺爺那淘些好吃的。畢竟經過昨天一晚上的折騰,五髒廟早已空空如也,再不祭祭,怕是要餓癟了。心大的楊塵絲毫沒有把昨日祭祖之事放在心上,腦袋裡還在盤算著是吃桃酥還是脆餅。當然,他更不知道的是,昨天爺爺和爹已經幫他規劃好了學藝之行,秋水圩混世魔王終於要離開了。

  楊塵走在回廊裡,迎面看見楊圓融拐進視野,趕忙腳底抹油準備偷偷溜走。

  “塵兒,過來!”楊圓融隔著老遠便喊住了楊塵,看著兒子蔫頭搭腦、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心裡是又好氣又好笑:“我與你爺爺商量過了,今日便送你去白鹿書院,行囊你母親應當是準備好了,用過早膳我們便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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