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盡,秋日剛剛來臨。
一連數日,天地之間總會吹起爽朗的秋風。
夏秋交替的這些日子,每天都格外清澈明亮,秋風起伏不停,萬物隨著秋風搖曳,發出輕微的聲息,如同在天空下緊張地呼吸著。
呼——呼呼——
那是秋風吹過天地的聲響。
嘩——嘩嘩——
那是萬物隨風搖曳的聲響。
風聲沉落,萬物共鳴,似乎在歡迎著某人的到來……
然而,在這天地間華麗的歡迎儀式中間,似乎還夾著另一種如同低語般的聲響。
呲——呲呲——
這是狗尾巴草、車前草、蜀葵等小草在秋風中得意地搖擺著,草葉互相摩擦,發出輕微的“呲呲呲”聲,有節奏地響動著,如同有人在草叢間竊笑一般。
天地間生出如此不同尋常的異象,一定會有某個不同尋常的人到來吧……
這一天,是2001年9月11日。
此刻,是下午四點多,天色未晚。
傾斜的陽光自天而下,投往地面,在山野間映下斑駁的陰影。
這是位於蓉城以西70公裡處,青城山山麓中的一所小院,院子目前的居住者是一對夫妻,丈夫名為嶽融,今年三十歲,嶽融的妻子名為徐曉晶,今年二十五歲。
徐曉晶正挽著頭髮,獨自一人站立在院中。
從側面看來,徐曉晶細細的彎眉入鬢,唇瓣如櫻,耳鬢垂下的青絲更添了幾分秀美之色,說是美人也不為過。
天空中尚有太陽,但因庭院深處青城山的山麓之間,偏西的陽光被山嶺遮擋,無法直射進來,四周已經開始飄蕩起黃昏的氣息,顯得愈發幽暗。
這昏暗的庭院,便如同此刻獨自站立在庭院中的徐曉晶昏暗的心一般。
身處山麓,山中的香氣籠罩四周,那香氣從榆樹的樹乾、樹根和汁液中不斷散發,似乎要滲入人的身體。
“如果……就這樣站立在陰影中不動,自己是否就將與大山融為一體……成為山的一部分……”徐曉晶忍不住悲傷地這樣想著。
這當然只是徐曉晶一廂情願的想法,如今,她並不是獨身一人,她的體內正孕育著新的生命。
她懷胎九個月有余,隨時都有可能臨盆。
“可是……無論如何艱難,也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啊……”
徐曉晶這樣想著,一滴淚水在不知不覺間輕輕劃過臉龐,落入地面的塵土中。
這處院子是租來的,夫妻二人對外宣稱是因為安胎前往此處,但其實是有難以啟齒的原因。
說起來,徐曉晶懷孕之後,給夫妻二人帶來的驚嚇感,已經遠遠超過了初為父母的喜悅感。
事情的起因,大概是在徐曉晶懷孕之後,身上便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我究竟是什麽時候第一次看見那個的呢……?”徐曉晶忍不住自問道。
“那個……死蠅……”她是這樣稱呼那種景象的。
徐曉晶慢慢地回想著,自己懷孕後的畫面一幅幅浮過腦海……
·
死蠅那種東西……第一次造訪徐曉晶的生活,還是在八個月前,也就是她剛得知自己懷孕那天。
那天,是2001年1月22日,正好是這一年除夕的前一天。
嶽融開著那輛白色的雷克薩斯廂型車,副駕駛座上坐著徐曉晶,夫妻二人都很高興,因為在今天的孕檢結果中,確實地顯示徐曉晶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
嶽融駕駛著車來到了臨安市濱江區濱康路和時代大道的十字路口處。
那一刻的時間,是晚上9點37分。
對於這個時間,徐曉晶的記憶非常深刻,那是她第一次被“死蠅”驚駭之時,恰巧看見車內電子LED屏幕上所顯示的時間。
那一刻,路口的信號燈剛好變為黃色,雖然按照嶽融以往的習慣,踩一腳油門便可以快速衝過去,今天他卻老老實實地將車停靠在斑馬線前。
畢竟,車內此刻正坐著自己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他可不想發生一丁點意外。
往常,這個路口總是車水馬龍、人潮洶湧,人流與車流前往北面的網商路居多,那裡正孕育著一家國內最大的高科技企業——網商集團,那也是嶽融目前就職的企業。
然而今天是除夕之夜的前一天,打工人們早已陸續請假返回老家,濱江區的人口原本就以外來打工人為主,此刻,偌大的臨安市濱江區猶如一座空城,先前的繁華景象被寂靜的夜景所取代。
這時,恰巧有一輛摩托車經過他們的車身旁,並在車輛右側停了下來。
徐曉晶轉過頭去,摩托車剛好停在她右手邊的車窗外。
騎車之人是一個穿著牛仔褲的年輕男子,這位年輕男子頭上戴著安全罩式的安全帽,整張臉都被遮住了,只見他將右腳踮起,擱在綠化帶的石台上,吊兒郎當地晃動著身體,他的左手衣袖往上卷起一截,將手腕至手肘之間的一小截胳膊露了出來。
徐曉晶的眼光不自覺地被那截胳膊吸引了過去,在昏暗的路燈下,徐曉晶看見那截胳膊上有東西在蠕動。
那東西小小的,像一個個墨點,在男子的胳膊上不停蠕動和爬行……
徐曉晶忍不住貼近車窗,靜靜地屏息,仔細朝那胳膊上看去。
看清了。
有數十隻黑色的蒼蠅正在男子的胳膊上爬來爬去,照理說,尋常人早就該把滿胳膊的蒼蠅甩掉趕跑……然而那男子仿佛渾然不覺,依舊吊兒郎當地晃著身體。
徐曉晶猛地轉回頭來,一陣嘔吐感席卷她的全身,與此同時,一股惡寒從她的背後升起,她強忍著才將那股感覺壓了下去。
這時,一位上半身披著時髦短款大衣,下半身穿著超短裙的女子走過人行道,從雷克薩斯和摩托車之前經過,她那裸露的美腿在冬日的寒風中格外顯眼。
騎車的年輕男子目光立即緊緊追隨著女人的背影看去,他的頭部向右轉動了90度左右,視線定格在右側的街邊小店上,年輕女子這時也輕快地轉過街角,走出了他的視線范圍。
過了一會兒,年輕男子依然沒有轉回視線,只是定定地望著右邊。
此時,紅燈已經開始閃爍倒計時,即將變為綠燈。
嶽融讓引擎空轉起來,靜待著街對面的信號變為綠燈。
突然之間,騎摩托車的年輕男子劇烈地顫抖起來,接著高舉雙手往嶽融夫妻的車倒過來,頭盔正好撞在徐曉晶身旁的車門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徐曉晶還沉浸在剛才的惡心感中,這一下撞擊把她嚇了一大跳,她不自覺地往左縮進身子,她的頭歪歪地聳於左肩上,一眼瞥見此刻車內的LED顯示屏上的時間正是9點37分。
自己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就在旁邊,怎麽能受到這樣的驚嚇!
“尼瑪!”嶽融脫口而出。
嶽融心裡想著,“這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一定是因為一時沒保持好平衡,所以倒下來砸到了我的車……沒準是酒駕也說不定……”
這時,街對面的綠燈亮了。
騎車的年輕男子仰面躺在路上,雙腳不停地亂蹬,雙手掙扎著想要取下安全帽。
嶽融並沒有開車,反而將車停了下來,他氣呼呼地下車來,一邊想看看自己的車門有沒有損壞。
嶽融心裡想著,“如果車門有任何損壞,一定要這個男的全額賠償……何況他還嚇到了我老婆。”
嶽融先看了看車輛受損的情況,果然不出所料,車門上有一道明顯的刮痕。
“臥槽——”嶽融低聲罵道,走近地上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的安全帽扣環依然緊緊扣在他的下巴上,他拚命想要脫掉安全帽,雙手青筋暴突,仿佛要將自己的腦袋一起扯下來似的。
“這是……什麽情況……碰瓷嗎?……可是這個演技未免也太逼真了吧……”嶽融望著地上不停扭動的男子,心裡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恐懼感。
“你……沒事吧?”徐曉晶此時也下了車,來到年輕男子的旁邊。
安全帽面前的面罩是灰黑色的,隔著那層半透的罩子,嶽融和徐曉晶看不清楚那男子的表情。
徐曉晶輕輕地蹲下身來,忽然想起男子胳膊上的蒼蠅,於是想要看看之前那讓人惡心的蒼蠅是怎麽回事。
“或許只是他胳膊上的紋身……或許只是在夜晚的寒風中自己產生了幻覺……”徐曉晶這樣想著。
然而就在徐曉晶伸出手來時,那男子忽然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仿佛十分難受,有事相求於她的樣子。
徐曉晶嚇了一跳,隨即明白了男子的意圖,她吞了吞口水,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嶽融,嶽融對她點點頭。
於是,徐曉晶在心中定了定神,對地上的男子說道:
“你等一等,堅持住,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
接著,男子的手軟弱無力地落了下去,徐曉晶這才定睛望去,那男子露出來的胳膊上並無異物,既沒有蒼蠅,也沒有紋身。
徐曉晶掏出自己的諾基亞翻蓋手機,一邊在心裡想著。
“難道……真是我的幻覺?”
“地上這個人又是怎麽回事……是病嗎……這麽嚴重?”
想到這裡,徐曉晶的心中忽然浮現一絲不祥的預感,她握著手機的手不斷顫抖。
丈夫嶽融似乎覺察到了徐曉晶的不安,此時他輕輕接過了她手上握著的手機,撥打了120求助,接著又撥打了110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