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麽味道的?

　　是細菌大量繁殖後，所產生的屍臭?還是肌肉失去彈性後，排泄物溢出時的膻穢?又或是在失去靈魂後，纏繞在腐爛肉體上的絕望氣息?

　　『他二舅的，這勁兒也忒大了！得虧我昨晚沒吃的太飽，否則這會兒非得……嘔！誒呦我的親娘，老盛你下手能稍微輕點兒嗎，味道直鑽腦門子，老子差點兒給你整休克了！』

　　懷抱著塑料桶，易橡縮在小馬扎上，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聞言，盛匙立時停下手裡的工作。

　　『死者為大，慎言慎言……以前到湘西旅遊的時候，開車的師傅曾說過，世間神鬼千千萬，有三樣東西絕對不能碰:笑面金剛，百年枯井和橫死的腐屍。』

　　『這……兄弟你別嚇唬我啊！』易橡朝左右望了兩眼，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你知道棺材裡的男人，是怎麽死的嗎?』

　　『怎，怎麽死的?』

　　『活埋，缺氧窒息死亡，』老盛有意放低了聲音，滿臉肅然，『棺蓋裡面到處都是帶血的劃痕，說明死者在生前曾極力掙扎，試圖逃出去，然而最終還是……到底有多大的仇和怨，居然能讓凶手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情來！』

　　『死亡時間?』手扶著牆，易橡慢慢站了起來。

　　『兩周左右，也就是……』

　　『死者的遇害時間，應該在除夕夜前後。呵，該來的還是來了，那家夥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棺材裡的人活命！』

　　『老易……你，你沒事吧?』盛匙憂心忡忡地問道。

　　『盡快查清死者的身份。』

　　易橡摘下口罩，注視著解剖台上的人，良久，只見他奮力握緊拳頭，目光如炬。昂首步出了驗屍房。

　　同一時間，市郊。

　　蘆葦蕩裡有一片無人管理的亂墳崗。沒人知道這些拔地而起的土包裡，埋著什麽人，沒人知道他們因何而死，生前叫什麽名字，有無其他親人……

　　時間吹散了記憶，這些靈魂早已為人們所遺忘。

　　亡靈無法復活，而活人也不可能憑空消失。

　　凝身佇立在風中，鄭榛恍惚地望向前方，眼中仿佛盛著一潭死水。

　　『你知道什麽是驚喜嗎?當你苦苦等著一隻兔子到來的時候，它出現之後你抬頭一看，噎！後面還跟著一匹狼呢……』雙手背在身後，薑洛竹踏著輕快的腳步，笑著鑽出了蘆葦叢。

　　『敢於現身的狼，總好過躲在暗處的狐狸。』鄭榛淡淡地道。

　　不期而遇，兩束目光陡然相撞。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正視彼此，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所以，你打算怎麽對付那隻狐狸呢?說句心裡話，在這場較量中，我們已經落後太多了……』薑洛竹知道，鄭榛不喜歡別人拐彎抹角。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這樣說倒也沒錯，』女人聳了聳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遺憾之色，『那麽，可以請咱們的鄭警官，談一談胡偉的「人間蒸發案」嘛?』

　　『他沒有人間蒸發。』鄭榛糾正道。

　　『啊呦，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據我所知，胡偉的消失並非偶然，裡面或許大有文章！咳咳，這可是個大新聞！』

　　『案件正在調查中，請恕我不方便透露更多的細節。』

　　『太見外了吧，都是共患難的好兄弟，鄭警官就不能多相信相信人家，讓我幫你分擔一些工作上的壓力嘛?』淺笑櫻桃破，妖精拋了個媚眼。

　　『為什麽要幫我?』

　　『助人亦是助己。警方取得的進展越多，我的報道就越出彩。雖然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聽上去有些俗套，但是相信我，人們對這類故事總是充滿了期待，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人性中的善良天使」吧。』

　　『那麽你呢?你相信在人性的最深處，居住著天使麽?』利刃出鞘，鄭榛將一個醞釀已久的問題，突然拋了出來。

　　『如果人人都擁有天使，那麽「世界和平」就不會是人類的終極願望了……我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願意說服自己，去相信多數人心中的善良大過邪惡，同情多於殘忍。』

　　所以對薑洛竹來說，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優解，但卻是換取信任的最佳捷徑。

　　當然，這份來之不易的信任，只是暫時的。

　　『麵包車沒有被動手腳，因此不存在隱藏機關的可能。另外， 通過核實ETC，也就是電子不停車收費系統，警方基本可以認定，被遺留在現場的黑色麵包車，就是接應胡偉離開拘留所的那輛車。』

　　鄭榛沒有讓薑洛竹失望。

　　『這就怪了！中途沒有換車，車裡沒有機關……那個，會不會是跟蹤嫌疑車輛的時候，出現了紕漏?』女人的措辭相當謹慎。

　　彼時，警方正在和劉閏年對峙，為確保人質的生命安全，徐俠只派遣了三輛車參與盯梢，外加一隊特警殿後。

　　而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兩隊人馬被告知，要在不丟失目標的前提下，盡量與嫌疑車輛拉開距離，以避免打草驚蛇，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據高速的道路監控顯示，胡偉一直坐在麵包車的副駕駛座上。』用證據說話，鄭榛的回答同樣嚴謹。

　　『等等，你是說開車的人，不是胡偉?』莫名其妙打了個激靈，薑洛竹的臉色陡然古怪起來，『那，那從麵包車進入蘆葦蕩，到特警包圍現場，中間又隔了多少時間?』

　　『不到半分鍾。』目視著不遠處的墳包，鄭榛的臉上頓時陰雲密布。

　　這怎麽可能！

　　薑洛竹扶著額頭，心裡盤算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直到麵包車駛下高速前，胡偉都在車上;這裡距離最近的出口約有兩分鍾車程，路上視野開闊，光線充足，並無房屋樹木遮擋……

　　淒冷的風四處盤旋，冰棱凝固乾枯的蘆葦，枯夜寂寥，將蒼穹盡數塗抹成黑色，不留一絲月色，半點星光。

　　傳聞，在蘆葦蕩的亂墳崗裡，住著一頭吃人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