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
路上一個男人正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邊走著,忽然感覺肩膀被誰拍了一下。還以為是遇到熟人,扭頭一看,身後的路上哪有人影。男人撓了撓頭,
「奇怪……」
不疑有他,回頭繼續往前走著。男人手中提著一個袋子,這是剛在糧鋪買的五升大米,正思量著回家時妻子看見手裡的米袋會是何等的驚喜。肯定會激動抱住自己吧,兒子也會上來“吧唧”親在自己的臉頰上,嘴裡高呼“爹爹真好”吧。
想著想著,男人嘴角微微一勾,又哼起了歌。
“誰!”
這次肩膀又是不知被誰拍了一下,男人回頭怒目而視。可身後卻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草叢的沙沙聲。
「錯覺?最近沒睡好麽……」
心中暗忖,搖搖頭,忽然感覺手掌有些異樣。低頭一看,掌上滿是鮮血,正一滴一滴地順著指縫掌邊往下滑。
連忙放下米袋搓了搓手,可手上並沒有傷口。這血是從何而來的?還沒等想出個結果,脖頸一熱,就像有個黏糊糊的東西在上面蠕動,伸手一摸,一下摸了一手的鮮血,不由心中大駭。
男人顫抖著伸手再一摸,這次卻什麽也沒摸到,就連原本手上和地面上的血跡,也好像憑空蒸發了一樣消失不見。
自覺詭異,拿起袋子匆忙離開。等走了有一會兒後,見沒有異樣再發生,扭頭往後看去也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男人松了一口氣。
剛睜開眼,腳下不知何時已被鮮血鋪滿,入目四周皆是血的海洋。那鮮血仿佛有了活性一樣,死死咬著男人的腿腳移動不得。
漸漸地,血水越來越高,逐漸從男人的膝蓋沒到胸膛,呼吸越來越困難。
男人感覺此時就跟深陷泥潭一般無二,粘稠緊密的血把男人的胸膛擠得癟癟的,進氣多,出氣少,一口不如一口。
鮮血沒到脖頸,只剩個腦袋留在外面,肺裡僅存的那點氧氣已經不允許男人再有任何的浪費,臉色也逐漸漲紅發紫。
「我這是要死了嗎……」
一想到這,男人忽然有了一股力氣,
「不,我不能死在這裡。家裡妻兒還在等著我回去,我不能就這麽死在這裡。」
也不知是哪裡給的男人力氣,掙扎之下甚至把四周已經凝固下來的血塊都攪得有些松動。男人心中大喜,掙扎的動作愈發猛烈。
終於,男人從凝固的血塊中逃了出來。
可站起身的男人還不待高興,笑容就凝固在嘴角。
不遠處,一座房子兀的出現在這空曠的世界,出現在男人視野中。
視野裡兩顆人頭出現在房門前,只露出兩顆人頭。
正是自己的妻兒。
男人不顧自己被擠出的內傷,跌跌撞撞跑到人頭前跪下了身子,伸手死命去挖那血塊。
手指磨出血了,不在意。
指甲被磨掉了,沒關系。
指肚越來越薄,隱隱能看見裡面的白骨。血塊已經被挖出一大塊了,坑洞也越來越深,母子倆那擠癟的身子也漸漸露出。
盡管在此時不應該有這種情緒,但男人看到自己妻兒的身體被逐漸挖出,心中也有了一絲欣喜。坑洞已經很深了,母子倆的身體也終於全部挖了出來。
“月兒!月兒!我來晚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陽兒!陽兒!爹來晚了,你睜開眼看看爹爹,看看爹爹!”
男人抱著兩具屍首不停痛哭。
許是悲傷過極眼珠乾涸,如此悲傷竟流不出一滴眼淚。 四周的血塊漸漸融化,男人抱著屍首的身體逐漸下沉,但男人已經管不了了,也不想去管,他隻想陪著自己妻兒一同離去。
可等到血液再次沒過胸膛,卻不再繼續下陷,又凝固起來。
嗓子早喊得已沙啞,不時還咳嗽幾聲,想把喉嚨都要咳出來一樣。
男人已無力再喊,也無法再喊。喉嚨裡就像塞進了一塊火炭般乾枯無比,一絲聲音都沒辦法再發出。進氣出氣都有一股痛感傳來。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男人的眼睛汙濁渙散,鬢間已有白絲生出,染白了大半。低頭抱緊那兩具屍首,男人緊閉雙眼,想著這麽一閉,便不再睜開。
忽然感覺身前的屍體好像動了動,男人睜開雙眼發現男孩正拿著一根狗尾草掃著自己的眼睛。男孩見被捉弄之人醒來,朝男人吐了吐舌頭。
“爹爹早。”
男人看著眼前分明無事的男孩,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去摸男孩的臉。嫩滑細膩的觸感傳來,男人再也繃不住了,一把將男孩抱緊懷裡。
“陽兒!陽兒,爹對不起你,爹來晚了!”
許是男人太過用力,男孩不停掙扎,兩隻小手不停把男人往外推:“擠死了擠死了,爹爹要把陽兒擠扁了。”
男人忙不迭松開手,眼前這個眼神露出埋怨意味的男孩哪裡有被血塊埋葬,分明正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
“爹爹說什麽來晚了,是不是燒糊塗了?”說話間,男孩把有些嬰兒肥的小手搭在男人額頭上,“沒有啊,那爹爹怎麽會說胡話呢?”
男人看著面前探自己體溫的小男孩,心中一動,再次一把把男孩擁入懷裡,不過這次力道明顯比上次輕多了,男孩沒有再反抗,任由男人抱著自己。
過了一會,男人松開雙手四處打量了一番,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跟自己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一般無二,不由得看著男孩急切地問道:“陽兒,你娘呢,你娘在哪?”
男孩指了指門外:“娘在外面洗衣服呢,娘還不知道爹爹醒了。”
剛起身的男人聽到男孩的後一句,動作不禁一頓,很是疑惑地看著男孩:“醒了?我……怎麽了?”心中一陣納悶。
“爹爹你還說呢,打之前你在路上昏倒,你就一直不醒,到今天算爹爹都昏迷了二十日了!”男孩雙手抱在胸前,氣鼓鼓說道。
“我昏迷……二十日?”男人越聽越覺得不解,自己什麽時候昏迷了,還昏迷了二十日?
“是啊,陽兒都給爹爹你數著呢,這二十日來都是陽兒跟娘親照顧爹爹的。”
這下,男人才想起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穿好衣服後推開了門。
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正坐在門口處洗衣,不時用袖口擦擦額頭的細汗。
男人看看同床共枕了近三十年的婦人,那有些瘦小的身影被夕陽這麽一染,更顯蒼老。眼睛發澀,鼻子一酸。
“月兒。”
一聲顫音自男人喉嚨發出,連男人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正在洗衣的婦人一愣,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驚天大事一樣,洗衣的動作一頓。接著站起身緩緩扭過身子,動作略顯僵硬。
啪!
婦人手中的衣服脫手掉在地上,接著有些倉皇地跑到男人面前一把抱住了他,涕淚俱下。幾乎一瞬間,男人的衣服就被婦人的眼淚打濕了一片。
“伍郎,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啊!”
“月兒,沒事了,沒事了。”男人不停輕輕拍打婦人的背,輕聲安慰。
婦人推開男人擦了擦眼淚,“伍郎你沒事了嗎,快去屋裡坐著,別站在外面了。”說著就把男人往屋裡推。
男人笑了笑,彎起手臂,用另一種手指指鼓起的肌肉,“沒事了,我現在身體好著呢,別擔心了。”
婦人卻是不停,一刻不停地把男人往屋中推。一直推到屋裡,婦人這才不再推了。
“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燒飯,不許動哦!”婦人讓男人在飯桌前坐下,對著男人甜甜一笑就往灶台走去。
看著婦人燒火的身影,男人心中一陣甜蜜。
“陽兒,爹爹買的米呢?快拿出來讓娘親煮給陽兒吃。”
“爹爹睡糊塗了吧, 哪有買米。”
“哈哈哈哈,是爹爹糊塗、爹爹糊塗了。”
男孩跑到面前,撲進男人的懷裡抬頭看著嘴角上揚的男人問道:“爹爹在想什麽呢?”
後者伸手捏了捏男孩的小瓊鼻:“爹爹在高興呢。”
“那爹爹在高興什麽呢?”男孩緊追不舍,愈發可愛。
“爹爹啊。”
“爹在高興陽兒跟陽兒的娘親。”
“這一切都讓爹感到幸福和高興。讓爹感到好像一場夢一般。”
男孩好像對男人說的話不能理解,歪著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用手指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爹爹,什麽是夢啊。”
剛說完,男孩的臉就被一雙手輕輕捏住。
“夢啊,夢就是意識的反映,是內心的反映。”
男孩掙扎著脫開臉上的手,吐了吐舌頭:“爹爹說話好深奧,陽兒聽不懂。”
男人看著不遠處燒火的婦人,又看了看懷中的小可愛。
“夢就是陽兒想吃糖,可娘親怕陽兒吃壞了牙就不讓吃。
但陽兒就是想吃糖,睡著了也想吃。
這睡著了陽兒吃到糖就叫夢。”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又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那爹爹為什麽會害怕做夢?”
男人微微一笑,把懷裡的孩子輕輕放下,然後逐漸走到窗邊,聲音傳到男孩的耳朵裡:
“爹爹啊,爹爹害怕在夢裡吃到糖了。”
…………
窗外,一片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