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鳳先這一生隻虧欠兩個人。

　　一個是林鈴鈴，還是一個是李尋歡。

　　他永遠沒有法子償還林鈴鈴，因為林鈴鈴間接已死在他的手上了。

　　活人才有機會被償還，死人不能。

　　現在他唯一能償還的人，也只有李尋歡了。

　　李尋歡已是江湖上的傳奇，武林中的神話，他快意恩仇，如今也笑傲江湖，現在的李尋歡也幾乎不怎麽需要呂鳳先償還了。

　　因此呂鳳先也便隱遁於江湖，成了一個再平凡也不過的平凡人。

　　他本是不平凡的人，可他卻已將自己淬煉成了平凡。

　　昔年他傲氣乾雲，他試問天下誰是自己的對手。

　　可現在不一樣。

　　現在他隻想當一個平凡的人。

　　可因為李尋歡的緣故。

　　他又一次將平凡的自己變成了不平凡。

　　他再一次現身於江湖。

　　這一趟，他為殺荊無命而來。

　　雖然上官金虹死於李尋歡飛刀之下已有多年，可荊無命沒有死。

　　荊無命本身就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高手。

　　這些年來荊無命的一手劍法造詣之高，更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要試一試到底是他的劍快，還是李尋歡的刀快。

　　呂鳳先知道了這件事，因此他要找到荊無命，殺了荊無命。

　　這一趟他出現在這個小城，便是為了荊無命。

　　現在。

　　荊無命沒有來，那麽他自然要走。

　　如果不是秋滿天發現的及時，呂鳳先已經離開了。

　　可即便如此，秋滿天也只是見到了這個昔年的傳奇人物。

　　呂鳳先還是離開了。

　　秋滿天發現呂鳳先身上那鋒銳的氣質已消失不見，走出屋子時，又已變成了再平凡不過的人。

　　這樣一個人，一旦沒入了人群，便就如同一滴水墜入大海一樣，絕不會有人在多注意一眼。

　　或許這個人會再一次出現。

　　再一次從平凡變得不平凡。

　　可那個時候大概也隻可能因為一個人——李尋歡！

　　可沒有人知道那一幕是否會出現。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一頓酒、一餐飯，今天也已是別離之日。

　　今天不是秋滿天請客、也不是燕十三請客，而是柳長街當東道主。

　　他們沒有去杏花樓，也沒有去平安客棧，更沒有去酒樓，他們就在柳長街的家裡面的院中吃了一餐。

　　一鍋狗肉、一鍋魚、一鍋雞肉，五個小菜，以及一壇子烈酒。

　　今天雖然是離別之日，不過他們並沒有傷感，也沒有說任何傷感的話。

　　柳長街喜歡當捕頭，當然會繼續留在這個小城，繼續當他的捕頭，如果不出意外，或許柳長街一輩子都將呆在這個小城，也沒有幾個人知曉這樣一個小城有一個身懷絕技的人。

　　若是其他人，自然會感覺委屈。

　　可柳長街不感覺。

　　因為他喜歡當捕快。

　　他有一身驚人絕技，只不過是為了更好保護小城百姓的安全，理想既然已實現，又有什麽好委屈呢?只有歡喜。

　　他對燕十三、秋滿天說:“你們下次來了，我可以讓你們請我喝酒。”

　　燕十三笑了起來，道:“不都是東道主請客嗎?”

　　柳長街笑道:“道理雖然沒錯，可用在我身上卻有錯。”

　　“哪裡錯了?”

　　柳長街道:“因為我不但只是個小小捕頭，

沒有多少俸祿，而且喜歡花天酒地，我這種人身上總是沒有錢的，我們既然要吃好的，那自然就你們請客。”　　燕十三又笑了起來，三人一同舉杯。

　　燕十三道:“好，下次來，我請客，我也希望下次能請你的客。”

　　“我也不介意請客。”秋滿天慢慢拿出了一張銀票，五百兩的銀票，他將銀票放在桌上。

　　柳長街笑道:“你打算提前請客?”

　　秋滿天笑著道:‘這不是請客的錢，而是為燕十三買棺材的錢。’

　　“哦?”柳長街道:“為什麽要為燕十三買棺材，為什麽要將買棺材的錢交給我?”

　　秋滿天微笑道:“像我們這種江湖人，若闖不出什麽名堂出來，那麽十之八九便死了，即便闖出了什麽名堂，也十之八九會死，死了就需要埋，自然需要買一口棺材，請人安葬。”

　　燕十三也同意。

　　但有一點不明白:“你呢?你為什麽不給自己準備一口棺材?”

　　秋滿天道:“因為我不想給自己準備棺材。”

　　柳長街、燕十三當然不是不明白秋滿天的意思。

　　秋滿天當然不希望自己躺在棺材中，不希望自己生出死的想法，他們是年輕人，年輕人向來隻往前看，而絕不往後看，更不會看死後的事情。

　　三人有繼續喝酒。

　　他們雖然談到了別離的事情，談到了死後的事情，但他們的心情都很好，也沒有為別離而傷感。

　　他們都還年輕，相信這一次別離以後，必定會有機會再相見。

　　這一頓飯吃了足足一個半時辰，已連續加了七次湯，柳長街從菜園子裡砍了六次菜，這才吃了個盡興。

　　歡宴之後，便是別離。

　　柳長街沒有送秋滿天、燕十三。

　　今天他請了一天的假，喝完酒便躺下呼呼大睡了去。

　　燕十三、秋滿天離開小城。

　　他們沒有走同一個方向。

　　秋滿天是往南而行，他想去江南看一看。

　　這一路上秋滿天都是往南而行，而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他在下山的時候拋了一根樹枝，樹枝指向南方而已。

　　燕十三則不一樣。

　　他往北而行。

　　他從南而來，往北而去。

　　他要領教天下高手，劍試天下。

　　他打算去無爭山莊，看一看武林第一世家的風采， 他想去神劍山莊看一看，看一看掛在神劍山莊大堂上的那塊天下第一劍的牌匾。他想去武當山看一看，瞧一瞧武當山的劍客。他想去昆侖山看一看瞧一瞧帝王谷的主人。他想去異國看一看，看一看那地方的劍客高手。

　　兩人在長街上分別。

　　燕十三對秋滿天笑道:“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必然已成為天下第一用劍名家，到時候你也隻好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秋滿天微微一笑道:“我一路往南而行，南下江南去看一看，或許可能去一下南海或者前往一趟東瀛，而後我再西而行，去一趟三湘，到一趟苗疆，再往北而行，你若還能見得到我，那麽你必然是我的手下敗將。”

　　燕十三哈哈一笑。

　　秋滿天也微微一笑。

　　他們又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兩人同時調轉馬頭，朝南北兩個方向而去。

　　他們沒有回頭。

　　他們是江湖人，也是年輕人。

　　他們志存高遠，志在天下，他們相信只要還活著，未來必定有再見之日，既然如此又何必對別離而痛苦呢?

　　燕十三沒有想別離，他在馬背上喝酒。

　　一壺酒汩汩飲盡。

　　馬兒已出城，一望無際的草地，燕十三縱馬而行，大笑而去。

　　待走遠。

　　燕十三忽然調轉馬頭，望著一道白線的城牆，他深深看了一眼，又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秋滿天騎著馬，也慢慢出了城。

　　他在城門口也停了一會兒，隨後也調轉馬頭，毫不遲疑的離開了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