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大門,秋滿天就看見了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人。
中年人坐著。
他坐的筆直,仿佛就像是一口槍擺在哪裡。
他坐在桌前,右手放在桌上,手中有一個又乾又硬的饅頭。
他似乎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仍舊在自顧自啃著又乾又硬的饅頭。
一口接著一口,慢慢咀嚼,而後慢慢咽下。
秋滿天只看到了這人的右手,而沒有看到這人的左手。
因為這人的左手是垂下的,而且藏在寬大的衣袖中。
仿佛他的左手本來就是看不得的,仿佛一旦看了,便會死於非命。
事實上他的左手也的確是看不得。
秋滿天推開門的一瞬間,就感覺莫大的危險,他感覺眼前這個男人是一頭絕跡已久的洪荒凶獸,隨時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秋滿天還是朝著男人走來,走到男人面前停了下來。
男人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來了,仍舊繼續啃著饅頭,而且動作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秋滿天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和男人隔著一張桌子,靜靜站在這人面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饅頭終於已經啃完,這中年人這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
他倒茶很慢,喝茶很慢。
因為他是一隻手倒茶,而後一隻手喝茶。
他從始至終都用右手倒茶,右手喝茶。
他的左手仍舊藏在衣袖中,沒有人能看得見。
他的左手的確不是給人看的。
吃完東西,滿臉胡渣的男人這才抬起頭看著秋滿天道:“你來這裡幹什麽?”
他似乎才知道秋滿天來,似乎也一點不意外秋滿天來。
他雖然看上去是個很平凡的人,可是他的反應卻一點也不平凡,一個正常的人看到陌生人闖入了自己的屋子,態度怎麽可能會這麽平淡呢?
秋滿天看著他道:“我來,只是因為我想證明兩件事。”
男人瞥了秋滿天一眼,道:“和我有關系?”
秋滿天道:“有關系。”
男人道:“你說。”
“第一,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楊無忌等的那個人?”
楊無忌在江湖上當然是名人,可在其他地方就未必有名了,如果中年人是尋常人,那麽極少會聽過楊無忌這個名字。
中年人居然一點也不遲疑的回應了。
“不錯,我就是楊無忌要等的那個人。”
秋滿天有些訝異。
中年人露出了笑容,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會如此痛快承認了?”
秋滿天點了點頭:‘說實話,我的確有些奇怪。’
中年人淡淡道:“其實這本不值得奇怪。”
“哦?”
中年人淡淡道:“如果一場行動已失去了意義,那麽承不承認又有什麽關系呢?”
秋滿天也不得不承認。
中年人看著他,道:“你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麽?”
秋滿天深吸了口氣,看著他道:“你是不是銀戟溫侯呂鳳先。”
中年人的眼中閃過了一抹亮光。
這光不是劍,而是閃電。
秋滿天瞬間有一種被閃電擊中的感覺,那逼命的殺機瞬息之間籠罩下來。
這個平凡的男人,的確一點也不平凡。
他的平凡是從不平凡中歷練而來。
秋滿天全身緊繃,但他沒有拔劍,因為很快中年人又恢復了平凡。
中年人看著秋滿天,忽然笑了起來,道:“不錯,我就是呂鳳先。”
他隨即將藏在衣袖中的左手擺在桌面上。
他放手的動作很奇怪。
他給人的感覺仿佛不是將手拿出來,而是將一口極危險極可怕的兵器拿了出來。
秋滿天看到那隻手,臉色也變了。
世上無論什麽人看到那隻手,臉色也不得不變。
無論誰看到那隻手,也不會認為那是人擁有的手。
這隻手沒有半點紋理,而且是金色的。
它仿佛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由金子鑄就而成。
秋滿天看到這隻手,也基本上肯定,這人正是銀戟溫侯呂鳳先。
許多江湖秘聞,秋滿天都知道。
再結合前世的一些記憶,更令秋滿天知道得比世上大部分人都多。
秋滿天知道銀戟溫侯當年因為以自己的銀戟被排名第五而為恥,因此自毀銀戟,而自創以手為兵的絕技。
昔日銀戟溫侯再一次踏入江湖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練成了三根手指,這三根手指簡直比鋼鐵還堅硬,卻有說不出的柔軟靈活。
如今銀戟溫侯不但將左手完全練成了可怕的武器,而且他的手居然從昔日的純銀顏色,居然變成了純金顏色,看上去仿佛是金塊鑄就而成。
這樣一隻手如若殺人,又將具備多麽可怕的威力呢?
秋滿天忍不住想,但很快就止住了思考。
中年人對秋滿天道:“你也需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秋滿天沒有拒絕。
中年人道:“你怎麽知道我是銀戟溫侯呂鳳先,你沒有看過我的手。”
秋滿天道:“客棧中來來往往有不少客人,你雖然有些特殊,但我並沒有懷疑你。”
呂鳳先道:“可你卻知道我是呂鳳先。”
秋滿天道:“這只是推斷。”
“什麽推斷?”
秋滿天道:“今天大堂很熱鬧,不但玉簫道人來了,而且隱遁江湖的蛇鞭西門柔也來了。”
呂鳳先沒有說話,也沒有驚訝,很顯然外面的事情呂鳳先當然知道。
秋滿天又道:“當蛇鞭西門柔來了的時候,我就在思忖一個問題,呂鳳先是不是會來?”
呂鳳先眼中露出古怪之色,道:‘因此你判斷我來了?’
秋滿天笑道:“自然不是,除此之外還有楊無忌的原因。”
呂鳳先不說話,可顯然也不明白秋滿天的意思。
秋滿天解釋道:“楊無忌早就想殺玉簫道人了,可玉簫道人也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因此楊無忌雖然想殺玉簫道人卻沒有本事殺玉簫道人,可楊無忌一來就放眼今日要殺了玉簫道人,奪了玉簫道人的玉簫,顯而易見,楊無忌的幫手必然是個極可怕的人,否則他不可能如此自信。”
呂鳳先道:“那又如何?”
秋滿天笑道:“自然也沒有如何,因為我想到了銀戟溫侯呂鳳先,因此我便順著思忖楊無忌的盟友是不是呂鳳先?後來我又想到呂鳳先左手三根手指已練成可怕武器的特征,故而想到了你。”
呂鳳先看著秋滿天的神情很古怪,過了半晌,才慢慢道:“你的確是個想法很奇特的人。”
秋滿天笑了笑。
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他望著呂鳳先道:“前輩,有件事我不明白。”
呂鳳先淡淡道:“你不明白為什麽我既然來了,為什麽一直袖手旁觀,甚至於西門柔等人出現了,我也不出手?”
秋滿天的確奇怪道:“我本以為前輩也是為了寶藏而來,可現在明顯不是。”
呂鳳先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誚之色,冷冷道:“二十年前的呂鳳先自然不會錯過這份寶藏,可如今的呂鳳先卻將這些視作糞土。”
秋滿天完全相信。
他雖然沒有看見呂鳳先施展武功,可呂鳳先卻令他感覺比西門柔還要危險。
呂鳳先眼中閃過了一抹追憶之色。
過了好半晌,他才慢慢道:‘我的這隻手本來不是給你看的,而是給荊無命看的。’
秋滿天心頭一震,道:“前輩這一趟來此,是為了殺荊無命的?”
“不錯。”呂鳳先眼中閃過了一抹失望之色,淡淡道:“只可惜他並沒有來。”
“前輩為什麽要殺荊無命?”
呂鳳先淡淡道:“因為荊無命想殺李尋歡,因此我要殺他。”
呂鳳先不是為報仇而來,而是報恩而來。
報仇可以殺人,報恩也可以殺人。
呂鳳先欠李尋歡,因此得知荊無命一直想殺李尋歡,便想要殺了荊無命。
可呂鳳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這個局並非是荊無命布下的,荊無命也沒有出現,因此呂鳳先也便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