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太冷的緣故,韓錯黎明時分才沉沉睡去,醒來時又到了白的晃眼的晴天。
小殊從傘中悶悶的發聲,她也想嘗一嘗桃子的味道。
剩下的桃核被埋進土裡,雲家的兩個少年在重新鼓起精神鍥而不舍潛入自家後院之前,被溫瑜拽著耳朵不情不願給幾人指路。
臨走之前看見唐綿綿朝蜃女道謝:“多謝姑娘相救,大恩沒齒難忘。”
蜃女有些茫然,但依舊順從的點頭,她比一直在唐綿綿背後使眼色的和尚來的單純的多,回屋拿出了兩枚玉佩,玉佩呈雙魚形,晶瑩剔透,左右對稱,可拚合成一塊。
“這是冰玉做的玉佩,可贈予心上人。”
“我沒有心上人。”唐綿綿面帶躊躇,蜃城的人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慷慨。
蜃女的表情有些遲鈍,但隻讓人覺得是她性情溫吞的緣故。她唇角微微翹起卻又抿了下去:“冰玉可以鑄刀,若姑娘沒有心悅之人,就把玉佩熔了吧。”
“這……可以嗎?”
“嗯。”
唐綿綿不愛推辭,雖然對秘雪的冰玉也尤為感興趣,但是心中迷惑不安。她將腰際短刀拔出,刀面如鏡映出自己疲憊的雙眼,唐綿綿定了定神,堅決道:“請務必收下這把刀。我身上沒有更好的東西了,平白受姑娘如此多的恩惠,內心實在有愧。”
她語氣鏗鏘,讓人想笑又笑不出來。韓錯朝著憋笑憋到表情扭曲的和尚低聲詢問:“你到底是怎麽騙她的?”
“蜃女姑娘自小修習秘雪內經,妙手回春,心地善良,乃隱世高人。”
“所以眼睛也是她治好的?”
“區區雪盲,我自己好的。”
“……魑狐呢?”
“蜃女姑娘派寵獸一路護送我們出山。”
撒一個謊,需要許多謊言去包裝才能滴水不漏。但像和尚這樣,扯謊毫不在乎細節,半滴水也包不住的,同樣能讓人啞口無言。
溫瑜遠遠的揮手,雪迷了眼睛,但不知為何,他還是能看清楚在荒原上久久佇立的孤獨女子。
眼底酸澀,閉眼睜眼便又看不見她了。
“唐姑娘想用冰玉做一把什麽樣的兵器?”
“我……”
唐綿綿看著手中發寒的玉佩出神,又從懷裡拿出暖珀,一冷一熱,均握在手心。兩者天然互斥,但誰也壓不過誰,糾纏交融,倒讓人倏忽間想起生死相隨四個字。她臉微紅,將腦海中冒出的古怪想法趕走:“真的是送給我的?”
她問的是韓錯,至今都無法相信這個冷淡的“陌生人”會大方贈予暖珀,比蜃城的仙子姑娘還要來的不可思議。
……
對方的沉默唐綿綿早已習慣,她小心的將兩件東西收好,低聲道謝,然後跟上兩人的步伐,走向再熟悉不過的灰鐵小城。
雲起沉戈。
闊別幾日的流波城與先前似乎沒有什麽兩樣,依舊謠言紛飛,引誘絡繹不絕的外客進入雪山然後一去不回。
莫說隨身刀劍,衣冠塚都很難留下。
疲憊至極的唐綿綿仍然強撐著精神打探同行夥伴的消息,但沒有回應,她會在流波城等待一個月,然後啟程左海三壁,參加千錄閣舉辦的試刀大會。
就算最後一把刀都沒有煉出來,她也會去。因為溫瑜信誓旦旦與她定下約定,不過另一個打傘的黑衣人看上去仍然相當不情願,唐綿綿心情鬱結,卻還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很期待與他們的再會。
“綿綿?”
“嗯。”
唐綿綿拎著從白沙客棧帶走的酒葫蘆,向葉子陽應聲。
難得師兄會出門曬太陽,她自然一路奉陪。唐綿綿的運氣終究沒有師兄口中那般好,沒有找到神丹妙藥, 也丟了佩刀,差一點連自己也賠在了雪山裡頭。
葉子陽想的比唐綿綿更為深遠。
他甚至微笑著對唐綿綿說,會跟著她一起去左海三壁。這與一向懶洋洋不想各處走動的師兄實在太不一樣,不過孤身來到秘雪這件事本就已經過於駭人了。
唐綿綿向來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但凡事信他不會出錯。畢竟在所有禦醫都說他活不過十歲之時,他仍然延續了一個不可能的奇跡。
雪山一別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溫瑜二人。
許是已經離開了流波城。
唐綿綿最近時常做夢,白日便雙眼烏青,神思困倦。唐二伯打趣她是小女兒心思,有了可以掛念的情郎,但被嚴詞否決之後,又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對當日同行不歸的同伴耿耿於懷,成了心魔。
她想了想,也不是。
她的夢裡是成片成片的桃花林,林中水潭,潭邊小屋。與蜃女的家一模一樣,又有些許不同。
夢中有一個中年人坐在矮凳上雕刻小偶,就著紛飛的桃花瓣和平靜的水潭,慈眉善目。他的腳邊是一個乖巧的小女孩,抱膝安靜,很認真的聽男子給自己講故事。
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唐綿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那樣美麗虛幻的景色似乎成了自己心頭的一根刺,越扎越深,再也拔不出來。
雙魚冰玉在燈下微微閃光,唐綿綿終究還是起身,在某個深夜將玉佩投入熔爐。
在無盡的遠方,有人傳來輕輕的歎息。
最後零落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