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覺得埋了是件好主意?”諸葛靜拄著鏟子,盯著腳下的新鮮大坑,阻止了準備下棺材的韓錯。
“不然換你背著這棺材板?”
“話說這棺材用我的錢買的……”
“先生是心疼錢嗎?”
諸葛靜不可避免開始懷疑是自己傻缺:“我們這算不算毀屍滅跡?”
“別廢話,填土。”
三人大費周章的給桑梓刨了個坑,還貼心的裝進了棺中。憑借韓錯對祭祀的了解,這類人對長生的追求異常狂熱,即便在地下埋上幾十年,再挖出來軀體也和以前別無二致。本也不想這麽麻煩,只是他如今改了主意,想先去會會出自南荒之地的祭祀一脈。
他拿走了鈴鐺,一是延緩桑梓醒來的時間,二是祭祀的鈴鐺既然有分魂取魄的能力,或許對於黑傘也有一定幫助。
“你當真要幫我找那什麽屍王續命?”
“是的。”
“我怎麽就不信你有那麽好呢?”
“愛信不信。”
“傘兒姑娘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
“先生何時贈我姓名?”
諸葛靜一愣,他沒想到姑娘突然提起這茬。“傘兒姑娘怎麽突然想要姓名了?”
“如此先生就能喚我名,而非傘兒姑娘了。”
“不喜歡傘兒姑娘這個稱呼嗎?”
“我想知道自己之前是誰。”
諸葛靜歎氣。
他難得的長時間沉默,與韓錯悶葫蘆般從白天走到月上柳梢。韓錯並不催促,黑傘也很安靜,默契的給這個神算子仔細琢磨自己的想法。
他們三人在最近的驛站停下。
荒郊驛站無人,老板懶得招呼,拄著腦袋一顛一顛的打瞌睡。他們也不介意,就著窗戶的位置落座,諸葛靜仍舊垂手沉思,韓錯倒是破天荒給他倒了碗水。
諸葛靜一臉受寵若驚。
“我沒下毒。”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韓錯翻了個白眼,興許自己是該下毒。
諸葛靜撓撓頭,心中糾結:“名字在普通人眼裡只是一個代號,我不知道在你們這些異人心裡名字的價值。但是於卜算而言,一個人自出生起得到的命名多少與其未來相關,雖然我本人覺得無甚乾系。”
見韓錯沒有反應,諸葛靜惴惴:“我雖然不懂你們這一行,但姑且也和你們家是舊相識……何況上次那個姑奶奶祭祀也說了你以生魂煉器是魔道行徑。唉,我倒不是想知道你這些破事有何來龍去脈。只是,傘兒姑娘想來已全然忘卻生前之事,加上她非遊魂,也非厲鬼,保持清醒保持神智,寄生於你的法器。”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便算了一卦。”諸葛靜感覺自己有點冒汗,“卻什麽都算不到。這種情況我平生只見過兩次,一次是我幼時養的鏡鳥消失,我又哭又鬧卻算不到鏡鳥位置。你知道,鏡鳥只是師父給我變得法術,師父雲遊後便忘了這事,這點把戲自然沒了。我幼時死腦筋,算來算去隻算出空空大千世界。”
“而第二次就是傘兒姑娘的的過去,無論我睜眼閉眼都是一片虛無,比那時候的大千世界反而更加可怕。”諸葛靜心有余悸,“這說明了什麽,說明傘兒姑娘已然不屬於八卦五行之中,只有脫出此界,我才算不得一分一毫。”
“也就是說毫無線索?”
“沒錯。”
韓錯罕見的露出真誠的笑容,落在對方的眼裡卻顯得蕭蕭瑟瑟。
“你名字想出來沒?”
諸葛靜抓狂:“我想不出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這就跟讓我對一碗水思考它的前世今生,然後戰戰兢兢的祝他未來一帆風順一樣莫名其妙。”
“不行麽。”
“當然不行!我們一族從來只是旁觀者,鮮少求命證道。”
“可你是你們這一族的異類。”韓錯的語氣認真而冰冷,“你是最有可能繼承言靈的人。”
諸葛靜倏然息聲。
他們一族隱遁在雲外,少有人入世,他是例外。他有很多例外,比如明明擁有最強大的識海,卻不擅長卜算,明明不擅長卜算,卻總能出口成真。所以族人認為他身上流淌的其實是更為古老的言氏血脈,甚至可以重現神秘的言靈術。
“所以你是希望我用言靈為她複生?”
“沒錯。”
諸葛靜道:“複生有違天道。即便是言氏的老祖宗也無法做到。”
“我知道。但是總得試一試。”
諸葛靜看了他半晌,表情悲戚起來。
……
夜已深,窗邊的風將簷上瓦吹的呼啦作響。
老板應該是被凍醒的,他抹了把臉,看清了店裡僅存的兩位客人,習慣性的搭上汗巾,吆喝道:“打尖還是住店?”
來人顯然不是只為了頓飯,所以老板話裡間已經關了大門,韓錯便也配合的將窗戶拉上。
睡意又湧了上來,老板打著哈欠:“你倆怎麽說?”
“兩間上房。”
“好嘞。我給你們開門去。”
三人參差的腳步在樓梯上吱吱呀呀,被關在室內的空氣沉悶下來。
“是不是很早就來了,要吃點啥不。”
“不用了。”
“大晚上的路不好走,你們是要去南邊的大城市?”
“差不多吧,南方多山水。”
“可再往南去又荒了。最近往來的人不多,你們不像本地人。”
“是啊。”
“這位小兄弟,我看你一直不說話,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嘛?”老板邊推門,邊瞅著一路沉思皺眉的諸葛靜道。
“啊?是說我啊。”
“心思太重也睡不好。”
“唉,人間不值得。”諸葛靜搖頭晃腦道。
“小兄弟想的倒挺多。”老板樂了,“看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莫要和那些窮秀才一樣唉聲歎氣。”
“怎麽,我不像窮秀才嗎,不也讀了幾年墨水,然後袖內空空。”
“不像。你倆穿著更像江湖人,又和他們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這……”老板笑道,“他們誰都不會大晴天帶把傘。 ”
“哈哈哈,您說得對。”諸葛靜大笑起來。
韓錯聳肩:“有備無患。”
“也對,還是這位小兄弟想得明白。這活著要想順順利利,最講究的就是有備無患。”老板接著道,“不過這天有不測風雲,要是雨下得太大再好的傘怕也擋不住了。”
……
韓錯醒來的時候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四更天,據說這時候出沒的都是些雞鳴狗盜之輩,他睜開雙眼,呼吸卻依舊隱沒在平和的夜晚裡。
荒郊野外偶爾出現這種小毛賊不奇怪。韓錯靜靜的看著這個躡手躡腳的小賊翻找他的包袱,他的包袱裡東西不多,衣物,錢,一本書,但沒有一樣東西是這個小賊想要的。
他朝著韓錯的方向摸了過來。
這還能忍?
韓錯暴起掄起手旁的黑傘給了他一棍,打得他直冒金星,跪倒在地。韓錯再一探鼻息,他暈過去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諸葛靜在睡夢中被搖醒,彼時他正在夢裡的月明樓上醉酒狂歌,忽然就有人拿桶水潑了他一頭一臉,他便嚇醒了,然後就看見韓錯這廝坐在桌邊倒茶,而自己臉上還沾著苦澀的茶葉沫。
“你大爺的,你幹嘛!”
“有鬼找你。”
“……什麽玩意?”諸葛靜抹了把臉,覺得自己沒聽清。
韓錯往他床下邊努了努嘴,示意他低頭看看。
諸葛靜便低頭看了。
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啊”的大叫一聲,叫的天邊群鳥飛起,連打鳴的公雞都跟著吼了一嗓子。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