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月兒未圓，張弦月夕近眸前。

　　天上飛鳥向北掠過，地上走禽四六為伍，家家戶戶亮著通草燈，路過巷口的布衣少年正按照鄉俗，把一籃子煮好的無心浮元子用細竹叉扡著置於田間地坎，聽大人說，那麻雀叨過了這浮元子便粘住了嘴，就吃不得莊稼，但至於是否有裨益，反正大人說是，就自然是十捉九著。

　　飛鳥過了九溪鎮，不願駐足，歸心如箭般朝北奔去。

　　九溪鎮裡有個無家惡子，名喚薑赴，生而性惡，遭人唾棄，村子裡名聲不濟，凡是提及薑赴兩個字眼，都是能惹到村裡人厭惡的眼光。不僅如此，那薑赴更是被村中一位老秀才列於村裡人公認的兩害，池南巨蛟，山北猛虎之中，將其渾然一談，列為三害。至此，“毒蛟凶虎惡薑赴”的名聲在村中變的耳熟能詳，甚至傳到了百裡外的吳江郡城，連城中的市井小儈都有所耳聞。去年村中有一家人死了丈夫，還未過頭七，薑赴就連搶帶騙的拉著披麻戴孝的喪偶寡婦在靈堂前要做些不得當的事情，若不是寡婦叫來了家仆，恐怕已經新水到渠又成了。

　　最有甚者，他才年滿十有六。

　　即使村子裡不常見他身影，但南安惡薑赴的臭名仍舊早已昭著，他的去向，也只有趙家的傻兒子知道，但他不說，起初人們逼問他，他只是嘿嘿的笑，心照不宣，後來人們便頓悟他是個傻子，就不再理會了，其實他是不是傻子，只有他爹趙岩清楚。只不過他爹說是，人雲亦雲，這所謂事實，也便傳開了。

　　村口兩個閑漢剛巧碰面，低語寒暄著。

　　“陳老爺子死了。”

　　“那老頭身體不是挺硬朗的，怎麽死的?”

　　“聽說是家裡沒了柴火，去北山砍柴，不巧撞見那白額虎，被叼走了，村裡人碰到時，就剩半個頭，一灘血。”

　　“他砍柴不是都要帶著那兩隻黃狗麽?聽說那狗耳朵靈的很，百步之內有什麽喘粗氣的東西都能聽見。”

　　那男子搖了搖頭道:“上個月這老爺子砍完柴在山裡迷了路，和狗走散了，再見他那倆狗時，是在山腳，已經被那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薑赴給架鍋蒸了。”

　　那男子歎口氣接著道:“聽說老爺子看見薑赴烹了狗，當場吐了一口瘀血，得有三步遠，然後就暈死了，後來回到家裡病了三十天臥床不起，這不，前天才緩過來，就被大蟲叼走了。”

　　另一肩扛扁擔的粗衣漢子聽後默默歎息道:“可憐這老頭，這輩子無兒無女的，老了連個老婆都沒娶過，活到花甲也就這麽兩條狗相依為命，還讓那操-蛋的雜-種給奪了去。”

　　兩人咒罵道，把薑赴的祖宗八輩給罵了個遍，又是怎麽怎麽地剜他的肉，又是怎麽怎麽地刮他的骨，最後把他那死了不知幾十年的祖奶奶挖出來意活春-宮了幾遍，才肯罷休。而後伴著字字誅身的片言碎語落地的聲響，姍姍離去......

　　候鳥飛過淮水，這是家鄉路的最後一關。

　　這天夜裡，趙家的傻兒子偷摸著跑出家門，奔北山跑去，已至中秋，北山背的楊樹落了葉兒，將其中一片空地泛了紅。

　　一抱著木劍的少年椅在一棵樹旁，坐於枯葉中抬頭望月，月兒還未圓，此時正張弦。

　　趙傻子看到，快步跑去，“赴哥。”他欣喜若狂的喊道。

　　他叫薑赴。

　　薑赴回頭，面色單純，微微咧了咧嘴角，顯得有些稚氣，第一眼看去誰也不會以為這樣一個尚未及冠的小孩是一個惡人。

　　但他在村民眼中就是惡人，十惡不赦的惡人。

　　傻子坐在薑赴的旁邊，也抬頭看月亮，不過他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

　　薑赴看著近滿的月，去問傻子:“他們都說我是惡人。”

　　傻子望向他，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是他們先害死我爹的，他們才是惡人。”少年握緊拳頭，本該天真的眼神卻充滿三分戾氣。

　　傻子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嘿嘿的笑，好像這個傻子聽得懂他的一言一字。

　　薑赴看著他，歎了口氣說道:“你要不是傻子該多好。”

　　“不對，你是傻子才好。”

　　二人繼續抬頭看著月亮，時間過了半柱香，薑赴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碎葉與灰塵，回頭對傻子說道:“走吧，那東西該醒了。”

　　月光越發清亮，映出少年的背影顯的格外滄桑，那人皺眉，假裝愜意的唱著那首父親教會他的民謠:“草燈亮，烏犍忙，玉盤高高掛，娃兒觀潮海門旁，與父言語中秋至，他說月兒未圓，張弦月夕盡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