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師傅，師兄要去哪裡呀，為什麽一個人呢?”長得白白胖胖的小孩子抱著一枯瘦老頭的腿，看著遠走的年輕人問道。

　　“師兄啊，要去隔壁的雲連港，再坐船到對岸的風寧鎮，一直往前走，能去到哪，師傅也不知道。”老師傅笑著摸了摸小胖子的腦袋，眼裡充滿了慈祥。

　　“是不是好遠呀，不知道下個月能不能回來，那可是他的生日，我都準備好了禮物了。”小胖子從兜裡掏出一把圓潤的乳白色石子。

　　“師兄啊，什麽時候回來呢，師傅猜不出來，你猜的出來嗎?”看著遠去的徒弟，他眼中的不舍隨著距離邊遠逐漸增加。

　　那遠去的大徒弟，正是像這個小不點一般年紀的時候便陪在了自己身邊，一手帶大。這十幾個春秋，教會他寫字，教會他體術，領他進了降妖師的門…

　　十八歲一到，他還是要遵門規獨自一人去那各路鬼神妖人作祟的地方，可出去時年齡尚小，有幾人能歸來呢?

　　有的是沒了性命，有的則近墨者黑，更多的是轉了行。自己的大徒弟會是那種，誰又知道?

　　“是不是以後我也要出去呀，可是我還想陪著師傅，你看行嗎?”

　　“我看行，可是卻又不行。”

　　“師傅…”

　　“走了，進去了，你師兄都走遠了，人影都不見了。”老師傅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門，吱呀一聲身後的大門緊閉，將兩個世界隔開來了。

　　門內是降妖師的世界，學的是體術與降妖除魔之法;門外則是那萬千生靈的世界，學的是生存之道。

　　人生來就是弱勢群體，放在外面只能是受盡欺負，降妖師們要做的就是讓弱勢群體的生存不再受到威脅。

　　老師傅也是十八歲走出了那道大門，在外面大半生帶了個小徒弟回來，如今小徒弟成了大徒弟，終於是也走出了大門。

　　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老師傅不認為他會回來，原因嘛，每個降妖師都清楚，可是誰都不會說出口的。

　　眼前的小胖子，只不過是自己帶著徒弟兩年前撿回來的，原本是瘦的和山上那群猴一樣，兩年裡吃好喝好成了現在這副白胖模樣。

　　道觀裡的師傅們都打趣說好東西都給小胖子一人獨吃了，氣的小胖子天天去搗亂，就想著要出一口氣。

　　尤其是自己的師兄，沒收徒弟天天跑到這邊來逗這小胖子，儼然想把自己徒弟拐過去。

　　“師兄你該收個徒弟了。”

　　“為什麽?”

　　“因為你總纏著我徒弟不放！”

　　“你懂什麽，我與這孩子極有緣，但卻有個緣更深的，將他帶回來了。”說著遞了一塊糖給小胖子。

　　“嘿嘿，沒辦法，緣嘛，求不得的。”

　　…

　　“三觀啊，你說道觀裡的好吃的都藏在哪去了?”老師傅低著頭走著。三觀，是自己給小胖子取的名字。老師傅叫上觀，大徒弟取的是有觀。

　　“不知道，道觀裡根本就沒有好吃的。”

　　“是麽，這你就錯了，好吃的其實是被師兄帶到外面去了。”

　　三觀沒有吱聲，踢著腳下的石子往前走。

　　“師傅下雪了。”三觀抬起頭看著昏暗的天空，在下著小雪籽。

　　“是啊，下雪了，不知道泥師兄帶夠了衣物沒有，下了雪就冷了。”

　　三觀在院子裡奔跑著，將兜裡的石子放在石桌上把玩著。

　　…

　　十三年後…

　　“師傅，

下雪了。”　　“呼，下雪了麽?”

　　“下雪了，很大的雪。”

　　“是麽，下雪了冷，多穿點衣服，不要著涼了。呼”喘著粗氣的老師傅躺在床上，周圍站滿了人。

　　“穿了，師伯為我定做了過冬的衣服，都準備好了。”三觀跪在床前握著老師傅的手。

　　十三年，讓曾經的小胖子成了如今這氣度不凡，英俊瀟灑的少年，也讓本就老邁的老師傅只能躺在床上下不得地。

　　“師弟啊，這種事按規矩應該是你來辦的，師兄越界了。”

　　“呼，有勞師兄了，只是這把老骨頭實在是沒用了，就連起身也使不上勁了。

　　三觀也是你看著長大的，能不能再勞煩你送一送他，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著他一個人踏出去，你說他怎麽就攤上這麽個不頂用的老頭子啊。”

　　“師傅，徒兒…”三觀面臉淚水，說不出任何話只能將頭埋在被子裡抽泣。

　　“出去了好啊，有的東西還是要去外面才學的會的。”老師傅眯著眼睛摸著三觀的腦袋安慰著。“人啊，很脆弱，一生很短，一回過神來已經是要進棺材了，你可要好好去珍惜當下。”

　　“師傅，徒兒能留在師傅身邊實在是太好了，能不能讓徒兒繼續陪著師傅?”

　　“行，但是你要聽話。”

　　“嗯！”

　　“不能偷懶。”

　　“嗯！”

　　“不能偷吃。”

　　“嗯！”

　　“不能給各位師伯師叔再添亂了。”

　　“嗯！”

　　老師傅滿意的笑了笑，摸著三觀腦袋的手滑落在床邊，再沒有抬起。

　　三觀哭泣著沒有抬頭，趴在老師傅旁邊不願起身。周圍其他人也抹著眼淚，有人出去通知其他人準備後事。

　　“三觀，該走了。今天，你已經是十八歲。”師伯走近來，單膝跪地拍著三觀的肩膀。

　　“我們在外面等你。”

　　其他人都出去了，隻留下三觀一人。

　　“師傅，你能聽到的吧?

　　徒兒啊，今天已經十八歲了，也要像師兄一樣出去了，您是高興還是失落呢?我猜和十三年前一樣吧，師傅很舍不得師兄，可是沒有說一句留下他的話。

　　師兄會不會回來呢?徒兒覺得會的。師傅您覺得呢，您覺得徒兒會不會回來?

　　徒兒啊，想回來。師兄其實也是想回來，那天他和我說了喲，可是他不讓我告訴師傅，說他想留在師傅身邊，您會不會都已經猜到了呢?

　　…”

　　許久，關著的門打開了，三觀從裡面走出來，眼睛周圍還有些紅腫，但總算是沒有再流淚。

　　“走吧，東西已經放在門外了。”

　　“師伯，這東西麻煩您放在師傅的棺槨內一同下葬。”三觀從懷裡拿出那一把圓潤的乳白色石子。

　　“好！”

　　“那我走了。”

　　“好！”

　　“師伯您該收個徒弟了。”

　　“好！”

　　“那我走了。”

　　這次師伯沒有回話。

　　三觀轉身往山下走去，長長的階梯一直蜿蜒著消失在遠方，十三年前師兄便是這樣頭也不回的往下走去。

　　只是師傅沒辦法送行了，好在有師伯，他對我可好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收徒弟，他要是收了徒弟該多好，他好像很喜歡帶徒弟吧，天天給我好吃的，又教我各種體術和降妖術。

　　想到這裡，三觀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好像有兩人站在那遠處的台階上目送自己，太遠了又下著雪看不清了。他回過頭繼續趕路下山。

　　身後背著的箱子裡有些衣服和食物，必備的用品，還有一點錢財，剩下的都是些黃紙朱砂墨，用來畫符的。

　　下山的路極長，走了很久三觀也沒有看到山腳，怎麽會這麽長?

　　自己也沒有下來過，師傅前幾年起就抱恙在身，自己隻隨著師伯出來采藥，也只是在這道觀周圍走上一圈。

　　說起來師伯為什麽比看起來師傅年齡小呢?明明兩人實際年齡相仿，師傅說過師伯比較特別，具體是為什麽不知道。

　　三觀邊走邊回憶這些年在道觀裡的點點滴滴，平靜的生活總是過得好快，十三年也沒多長。

　　三觀走累了，找了塊石頭掃掉上面的雪，坐在石頭上喝水休息了一會，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在腳下刻下自己的姓名。

　　休息夠了，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接著往山下走。不多時腳下的台階終於不見，一同大道橫在台階前面，不知通往何處。

　　三觀拿出地圖，按照地圖左轉往前走，大概有三個時辰的路程要走。雪下得挺大了，得趕在天黑前走到雲連港才好。

　　身後傳來車輪聲，接著有人問道“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三觀回過頭，看到一個農夫模樣的人駕著驢車，驢車上空無一物不知是做什麽的。

　　“我要去雲連港，不知老叔要去哪裡?”

　　“那可好，我也要去那地方，可帶你一起前往。”農夫笑著停了驢車招呼三觀坐上來。

　　“有勞了，萬分感謝。”

　　“哪裡的話，我也是路上多個講話的伴，安逸得很。”驢車又開始上路，比三觀雙腿走是快了不少。

　　“看小兄弟你這架勢，要出遠門了吧?不知怎麽稱呼?”

　　“是要出遠門，姓作張三觀，不知老哥怎麽稱呼。”自己是隨了師傅姓的，只是從沒人叫過自己全名，都是三觀三觀的叫喊。

　　“李剩子，叫我剩子就行，怎倆年齡也就差個七八歲，不多。”

　　“那裡的話，還是得喊上一句李大哥的。”三觀朝著駕車的李剩子拱了下手。

　　“哈哈哈，好，張小哥為人真誠得很，以後必定是有番作為的。”

　　兩人閑聊著，一路上好不熱鬧，不知時已經到了地方。

　　“有勞李大哥，小弟是得要敬杯茶錢才對。”說著要拿錢給李剩子，不過被他攔下來了。

　　“哪裡行，只是順帶，舉手之勞，我還得感謝張小哥一路暢聊才好。”

　　兩人說了幾句正式告別，各去他處。

　　這是三觀第一次和外面的人說話，要問為什麽這麽知事理，道觀裡的師叔師伯們教的，說是用得上，確實是用上了，還很好用。

　　三觀找了家廉價的客棧住下，想要乘船得到明天。

　　看了眼冷清的客棧，他似乎想到了什麽。

　　“請問你是掌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