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間冷凝下來，葉家兄弟微微抬頭，偷眼看到一臉平靜的葉桓，下意識地抱成一團滾縮在牆角，周圍的家丁早就躲得遠遠地，隻當自己耳聾眼瞎，大氣都不敢出。

　　葉桓則覺得腦海中央一片嗡嗡聲，眼前突然發黑，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再次開口:“你說……老頭子沒了?！”

　　葉家兄弟磕頭如搗蒜:“是啊！六天前下的葬！就在大娘身旁！”

　　葉桓瞪著眼，一句“不可能”死死憋在他的胸口，可他知道面前這兩個東西雖然混蛋，卻不可能在老父生死上開玩笑——被人拿住，是要殺全家的，他們沒有這個膽量！

　　而且……六天前?

　　那豈不是說，今夜子時便是頭七麽?

　　再聯想到之前見到的那個熟悉的背影，饒是葉桓並不如何相信鬼神，仍舊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水火棍。也不知，這雷火彈能否對抗死而再生的亡靈?

　　但很快，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老頭子一向身體強壯，雖然年近六旬，仍舊健步如飛，也未曾聽說生過大病或者感染急症……

　　“怎麽沒的?”葉桓低下頭，不準備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老頭子怎麽沒的?！”

　　葉家兄弟下意識地渾身一抖，最後還是老大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就……就那麽沒的呀。”

　　“廢話！我問的是原因！”

　　厲聲呵斥之下，葉桓終於捕捉到了葉成文瞬間的不自然，乾脆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將他提了起來:“老實交代……否則我手裡這棍子可不認人！”

　　葉成文面色潮紅，痛苦地扭曲著試圖掙開空間:“我——”

　　“不能說啊大哥！”葉成武突然大哭起來，哀嚎著抱住葉成文的大腿，“說了，咱家豈不是、豈不是——”

　　葉桓一愣，葉成武這哭泣裡不但有擔憂，更多的是恐懼，發自內心的恐懼，自己的拳頭不可能讓他害怕成這個樣子……其中必定有隱情。

　　再看了眼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葉成文，他顯然已經怕得要死，卻仍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是什麽能讓一個生性懦弱的倒霉蛋如此堅韌?

　　答案只有一個:

　　他們的小命！

　　葉桓松開手，葉成文頓時跪倒在地，捂住喉嚨不斷咳嗽起來，葉成武趕緊膝行兩步拍著他的後背。

　　葉桓看了眼左右，狠狠揮手，家丁們如蒙大赦，刹那間消失不見了，隨後他蹲下身體，看著仍舊驚恐未定的兩兄弟輕輕開口:

　　“我看見老頭子了，就在奶奶的墳墓前。”

　　“噶——”

　　葉家兄弟呼吸一窒，目瞪口呆地抬起頭，似乎在詢問葉桓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不會用這種事情糊弄你們，”葉桓拍拍他們的肩膀，“今天是第六天，子時一到便是頭七，我想你們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咕嚕！”

　　完全黑暗的天空下，兩人吞口水的聲音如此地一致，以至於葉桓以為他們事先排練過，只是他們慘白的面孔和微微滲出的細汗說明這絕非故意。

　　“爹……三弟，你真的看見他——”

　　葉桓舉起右手，三指衝天:“天地為證。”

　　葉家兄弟對視一眼，灰敗之色盡顯，在葉成武輕輕點頭後，葉成文慢慢站起身，話語中帶著一絲悲涼:“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算了，三弟，我們這就告訴你爹離開前後的事情。”

　　很快在二人的帶領下，三兄弟來到村長宅邸內的小祠堂，

雖說“小”，那也只是和村子中央的大祠堂相比，實際這座祠堂至少有一百二三十個平方，頂的上後世的一處私人住宅。　　只是和正常的祠堂不同，這裡除了供奉葉家兄弟這一支脈的祖先，兩側還擺滿了兵器。葉桓一眼認出這些並不是儀式用具，而是開了光見了血，從戰場上拿下來的凶兵。

　　由於是養子，葉桓除了五歲那年，便再也沒進過這祠堂，對周圍的印象早就模糊:“為何此地會有如此多的兵器?其他家裡……”

　　“只有十二家。”葉成文低聲說道，“當年跟隨衛國侯的十二親衛才能在祠堂裡放上這東西。”

　　“大哥說錯啦。”葉成武同樣小聲補充，“不是‘能’，而是‘必須’，每過十年都要換一批新的兵器。”

　　“哦對，瞧我這記性！”葉成文拍拍腦門，“還是三叔從戰場上捎回來的呢。”

　　三叔……說的應該是葉功青，和老頭子並不是親兄弟，而是父母雙亡後收養的，說起來和自己的經歷有點像。

　　但是這兵器怎麽來的?從戰場上捎回來?

　　黑貓輕巧開口:“按照本朝律令，兵器一律有編號，由專門的兵器監軍帶人回收，很難運出來。”

　　葉桓點點頭，他已經注意到了這些兵器上的編號，所以這的確曾經是軍方的武器。那麽問題來了:葉家有本事從各大監軍手中運走這麽多武器嗎?

　　答案很簡單:不可能！走私者會在第一時間銷毀編號，不然遲早東窗事發人頭落地。

　　既然如此，那這些武器的來源就只有一個解釋:軍隊，不，應該是朝廷親自發放的，甚至得到了陛下的口諭乃至聖旨！

　　朝廷授命葉家做這些事！

　　而這……會不會跟老頭子的死有關系?

　　此時葉成文還在繼續解釋:“那天，爹突然就不行了，渾身滾燙，意識模糊。我們趕緊去請來郎中，誰知來的不僅有他，還有王捕頭……”

　　王捕頭?

　　葉桓一愣，下意識開口:“不是說武陵縣的捕快沒到葉家村嗎?”

　　“我們沒說過呀……再說王捕頭沒穿捕快的衣服，他——”

　　“等等！”葉桓再次打斷，“王捕頭?只有他一個人?其他的捕快呢?”

　　葉家兄弟愣愣地搖頭:“沒見過呀，就他一個。”

　　就他一個?

　　葉桓眉頭緊鎖，如果這是真的，那其他人究竟去了哪裡?

　　“後來呢?”

　　“後來、後來……”葉成文雙眼紅腫，哽咽不已，竟是又要哭出聲，“後來，他們說爹……染上了……瘟疫！”

　　瘟疫?！

　　葉桓雙目圓睜，瘟疫這個東西可是封建王朝最大的殺手，凶殘一點的瘟疫甚至能直接改朝換代，溫和一點的也是赤地千裡，除非動用軍隊強行封鎖，否則便會極為迅速地擴散開來，殺人無算。

　　基本上，頭一個染上瘟疫的人與地方死定了，除非把活人趕盡殺絕或者瘟疫自行消退，否則軍隊的封鎖是不會解除的。

　　如此，葉桓幾乎能想到面前這兩個窩囊廢的做法。

　　“所以，他們必然提出為你們遮掩此事，條件是你們也不得聲張，更不能追究老頭子的去向，是也不是?”

　　葉家兄弟震驚地看著葉桓，竟然忘了哭泣:“三弟……你是仙人嗎?還是當時你就在現場?”

　　葉桓深呼吸一口氣，終於沒能忍住激蕩的情緒，抬起大腳一人一下踹倒在地:“滾！我才不是神棍！也用不著在現場！光是知道你們兩個王八犢……呸！王八蛋的品性，就知道你們怎麽行事啦！”

　　葉家兄弟大氣不敢出，他們很清楚現在的葉桓隨時可能把他們撕成碎片，然後生吞下肚。好在他只是來回走了幾步就消除了怒火，重新恢復理智:“這件事情，除了你們兩個混帳，還有誰知道?”

　　“還有葉小五。”葉成武緊張地回答，“不過他已經被我處理乾淨了，不會說出去的。”

　　葉桓:“……”

　　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你個混帳！”

　　旋即又是一個大腳，這次正中面門，把葉成武踢得滿臉桃花開，慘叫著翻倒在地。葉桓兀自暴怒不已，如果說之前還能稱得上是為了自保，那現在毫無疑問就是徹頭徹尾地草菅人命！兩世為人，這混帳做法都毫無疑問地觸及了他的底線，眼看四下裡無人，當下惡向膽邊生，拽起水火棍就瞄準了他的腦袋。

　　“三弟別啊！”葉成文急忙撲上來抱住葉桓的大腿，“他……他只是為了保命，饒他一回！就這一回吧！”

　　葉成武也顧不得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想要請罪，哪知他剛剛起身，兩眼便驚駭地瞪圓，死死鎖定在葉桓身後。

　　“嗚——”

　　突然間狂風大作，祠堂的大門被徹底吹開，下意識地，葉桓、葉成文一起向葉成武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

　　然後——

　　“當啷！”

　　水火棍滾落在地，葉桓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面前的這人:“老頭子?”

　　葉家兄弟如夢初醒:“爹?！”

　　來人，正是方才“得了瘟疫暴死”的葉功博！他面色如常，一點看不出死人的模樣。

　　這一刻，葉桓也不知道自己內心是什麽滋味。老頭子死而複生的驚喜?他是人是鬼的驚懼?和捕快失蹤之間聯系的猶疑?

　　或許……都有吧。

　　此時，葉成博突然開口，聲音略微嘶啞，卻仍舊非常熟悉:

　　“文兒、武兒……不請爹進去坐坐?”

　　電光火石間，葉桓瞳孔猛地收縮，腳尖一點，水火棍重新回到手中:“當心！他不是老頭子！”

　　可惜遲了，葉成文只是張了張嘴，到底沒能贏過心裡的懷疑， 沒敢出聲，但葉成武卻愣愣地開了口:

　　“當然，這是咱自己家，爹你直接進來唄。”

　　葉桓心下一沉，完了！

　　可惜由不得他懊惱，因為那“葉功博”已經一隻腳邁過門檻，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準備大步走進來！

　　來不及多想，葉桓手中的水火棍閃電般點出，正中對方的咽喉。卻是少林棍法中的一招“刺”，雖然簡樸，但威力著實不低，他曾用這一招將號稱“鐵頭”的狼王正面貫穿。

　　只是這次……

　　“當啷！”

　　明明是肉體，竟然發出了金鐵相撞的脆響，隨後席卷而來的巨力讓陳鋒心中大駭，雙臂齊舉，兩腳前後開立，死死降低重心才勉強支撐住。

　　“這怪物……好大的力氣！還是刀槍不入！”

　　正在僵持之間，葉桓眼尖地瞅見不知何時大敞大開的正門外竟然又出現了數個身影，當它們搖搖晃晃地走進月光下時，他震驚地發現，那不正是失蹤多日的王捕頭以及一眾捕快們麽！只是如今他們全身灰色，雙目翻白，實在不像活人的模樣。

　　“該死！”他一邊抵抗越來越強大的力量，一邊試圖尋找逃跑的路線，可這祠堂唯有一扇正門，沒有窗也沒有其他出口，想要出去就只能打退敵人再說，“莫非真是天亡我也?！”

　　突然間，一道火光從身旁劃過，正中葉功博的額頭，把它打得倒退幾步。不等葉桓反應過來，腳下地面突然下陷，將他整個人吞沒進去，在失去意識之前，耳邊響起了葉成文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