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鴻朝立國,先祖衛國侯葉哲元建立宗祠到如今的武德十年,葉家村已經歷足足一百一十三載。在這一個多世紀裡,村子雖然說不上富裕,但絕無饑饉之災,是遠近聞名的與世無爭之地。
因此,當葉桓接到“徹查葉家村”的命令後,大惑不解卻又心生警惕,畢竟就算靈魂經過穿越,那裡仍舊是這具身體的故鄉,也是他第二次人生成長的地方,含有某種不可割舍的情懷。
“縣令大人,”葉桓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堂裡,微微低垂頭顱以示尊重,“可否告知屬下,這葉家村究竟出了什麽問題,竟然如此勞師動眾?”
王縣令無奈地攤開雙手,僅僅這麽個動作便讓他身上的肥肉顫抖不已:“你問本官,本官問誰去?看看周圍,這些家夥全都去啦,結果一個都沒回來。”
葉桓快速掃視四周,的確,原本掛著差役令牌的地方,如今全都空無一物。如果差役們裝病偷懶,便沒必要把令牌取走,否則便是曠工,不但扣銀子,還得吃板子,甚至革職查辦呢。
很難想象這群同樣混吃等死的家夥會把自家差事搭上,就為了一句不知名的命令……自砸飯碗的行為也只有白癡才會做吧?
“那大人的意思是?”
“你去查查看。”王縣令無奈地一揮手,“本官已經向州府匯報,相信不日便會有官兵前來調查。在那之前,多叫回來幾個人——縣衙空蕩蕩地像個什麽話!”
“是!”
“慢著!劉師爺呢?”
葉桓一愣,劉師爺向來不和他們這些捕快打交道,自己怎麽知道他去了哪裡?正想回答,王縣令突然一拍腦門:“是了!本官糊塗!你上哪知道他的去處?得啦,好好辦差,要是恰巧遇到劉師爺,管他在胡吃海塞還是佔著女人的肚皮,把他給我拎起來,趕緊滾回這裡要緊!”
葉桓急忙行禮,生怕再有什麽波折,腳下生風地離開縣衙,將王縣令的長籲短歎拋在身後。看看天色,他腳下一頓,向馬廄的方向走去。
“路途遙遠,必須帶上一匹馬……咦?”
微微睜大眼睛,葉桓心說對面走過來那人,豈不正是方才被王縣令反覆念叨的劉師爺?
只是這人怎麽渾渾噩噩的,好像受了什麽重大打擊一般?賭輸了?嗨,管他呢!
穿越前的葉桓自認為還算個好人,黃賭毒這三樣害人的東西他一點不沾手,因此對五毒俱全的捕快、師爺甚至是好“抽兩口”的縣令本人都多有不耐,盡管面上沒有表現出來,行動中也多有疏遠。好在他人以為這小子只是故作清高,卻也沒有跳出來指責他們的不是,所以並未對他下黑手。當然葉桓也小心謹慎地辦好差事,不給他們留把柄就是,反正路又不止一條,當不成捕快還有其他的活法。
但正因如此,葉桓的小心讓他沒有錯過師爺眼中一閃而逝的寒芒。那道眼神猶如利刃,狠狠戳穿了他的心臟,將冰冷至極的寒霜推送到全身各處,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隨時都要對他的血肉大快朵頤。
不是比喻,葉桓是真的認為若是有可能,那劉師爺必然會從自己身上撕扯下一塊肉來,然後大嚼特嚼,期間還要不時點評一二。那種發自內心的對血肉的渴望,遠遠超過猛虎餓狼之類的野獸,也超過任何葉桓曾經見到的存在。
好在這麽多年潛心扮演“無能捕快”的角色讓葉桓雖然心中驚詫,卻沒在面上表露出來,依舊像往常那樣低頭行禮:“師爺,
縣令請您去縣衙走一趟。” 師爺的腳步在葉桓身邊停了一秒鍾,這個瞬間,無形而嗜血的壓力來到了最高點,葉桓的背後不知不覺有冷汗滲出,但面上仍舊恭敬如常,連半點搖晃都沒有。
下一秒,那種壓力煙消雲散,他偷眼看去,劉師爺又恢復到了那種無精打采的模樣,只是身形更加消瘦了而已。
“知道了。”
他似乎不願多說,隨意揮揮袖子便東搖西晃地前行,葉桓看著他的後背皺皺眉頭,突然輕聲開口:
“師爺可得小心身體,縣令高升在即,必然是一場大富貴,怎能在這種時候倒下呢?”
劉師爺腳步一頓,嘴角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嘴唇幾度翕動,也不知說了什麽。最後,他只是微微側頭,眼神複雜地看向葉桓,突然微不可查地開口:
“逃吧,葉小子,趁你還能跑得動的時候,快逃吧……”
葉桓心中再次一凜,可面上卻做出一副迷惑的模樣:“師爺?您剛才說什麽了嗎?”
“……沒什麽。”
這句話的聲音大了不少,劉師爺的表情也化作一潭死水,似乎再也沒有波瀾。他轉過身,沿著小路慢慢走向縣衙,一搖一晃地消失在葉桓的視野中。
“……”
葉桓兩眼微眯,他有些吃不準劉師爺的態度。
“方才那句提醒看似好心,實際上卻暗藏殺機啊……系統,你怎麽看?”
話音剛落,一隻黑貓突然落在他的肩膀上,綠色的眼睛散發著幽光,似乎要看穿一切幻象。
“是試探,看看你到底會不會武功。如果會……恐怕就不是以殺意威懾這麽簡單了。”
“確實……”
葉桓很清楚,表面上自己並不是武人,也沒有接觸到武功的渠道。可實際上,在系統的幫助下,他已經邁入七品中階的階段,算是武陵縣的第一高手,比明面上的“第一高手”——縣捕頭王以超強出一個大境界。
身為武人,五官感知自然超過常人,對距離的把控更是出色。方才劉師爺說話的時候,那種距離和音量正好是九品武人,即剛入流的武者能夠聽清的極限。同時,普通人能夠聽到聲音,卻聽不清具體內容。
換句話說……一直以來表現得同樣不懂武功的劉師爺,在測試葉桓究竟會不會武功!
他的測試有沒有成功,葉桓不知道,可他絕對確信一點:
“能想到這種測試方法,劉師爺必定會武功,而且至少是九品圓滿的境界。”
“的確如此。”黑貓甩了甩尾巴,聲音裡染上一絲迷惑,“可是,他怎麽可能在短時間內學會武功呢?”
葉桓沉默,上次見到劉師爺還是一個月前,那時他分明步伐虛浮,連半點武功都不懂。可一個月後,竟然能直接跨越一個大境界,甚至對葉桓本人——即使在他強行抑製自身的武功時——都形成了壓迫。
“我當初在你的幫助下跨過九品的境界用了多久?”
“差不多六個月吧。”
“普通人呢?”
系統想了想,給出個不太確定的數字:“應該在一年半到兩年之間。這裡的普通人我姑且認為是身體強壯的青年,如果換做劉師爺……我很懷疑他這輩子能不能做到。”
說的也是,就算在習武成風的鴻朝,武人的數量也不算很多,即使放寬標準,把沒能修煉出內力的武者統統算上,十個人裡也只有一兩人符合標準,更不用說武人和武者的數量差距了。
一句話,習武很難,要有基礎、努力和資源,不然一輩子也練不出來。
既然如此……
“劉師爺到底是怎麽練成武功的?”
被酒色掏空的身體、被五毒掏空的錢袋,加上長年諂媚被掏空的意志……
怎麽看,他都不是個優秀武者的人選,更別說一個月就跨過九品大關的超級天才了。
葉桓下意識的看向縣衙的方向,想必此時劉師爺已經和王縣令接觸了吧?但這和他沒有關系,因為他還得按照命令,前往葉家村查看捕快們失蹤的真相。
沒錯……是“失蹤”而不是“失聯”,這一點葉桓非常確信。原因很簡單,他始終和葉家村的商隊有聯系,平時在武陵縣也多次給他們保護,製止苛捐雜稅。商隊成員為此提供給他不少消息。
而這些消息中有關最近其他捕快們動向的只有一句:
“在村中從來沒見過穿著捕快服飾的人,也沒見過成群結隊的陌生人。”
葉桓相信自家鄉親不會糊弄他,但既然沒人去葉家村……
那這些武陵縣的捕快都去哪了?該不會跑長沙集體逛怡紅院了吧?
“不是沒有可能。”黑貓一本正經地甩著尾巴,“忘了去年了?他們可是有前車之鑒的。”
葉桓啞然,他想起來差不多九個月前這些家夥還真這麽乾過,而且一去就是一個月,最後險些被發飆的縣令帶著家丁全部廢掉,花了好大的力氣和孝敬才重新坐在捕快的位置上。
還真是如此?不然怎麽解釋整整二十三個活人全部消失的情況?見鬼了?
這個疑問始終縈繞在葉桓的心頭,直到他從馬廄拽了匹黑馬出來, 迷惑始終沒有消散。
“唏律律——”
“啊!抱歉!”
葉桓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拍了拍一旁黃馬的脖子表示安撫,這匹“大黃”才是他平時常騎的馬,方才走神之下他似乎走錯了槽位,一旁的鞍具也不是他的,直到現在才發覺。
黃馬有點吃醋地撇過頭,葉桓無奈地好一陣撫摸,又臨時添加了點草料,還解開繩索讓大黃出來自由活動,這才讓它回心轉意。不過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騎著黑馬離開馬廄,留給大黃一個歉意的眼神,後者看在草料和自由的份上只是噴了個響鼻,傲嬌地甩了甩尾巴。
“駕!”
馬蹄飛揚,揀小路飛奔而去,很快消失在遠處的拐角。大黃則不緊不慢地來回踱步,時不時低頭啃口乾草。
突然,它似乎察覺了什麽,猛地抬頭看向房頂,刹那間一道黑影閃過,大黃四肢一軟,緩緩栽倒在地,頭一歪倒在地上。
黑影起身,看著葉桓離去的方向,吃吃笑起來,那赫然是劉師爺的聲音:
“先是殺氣,再是聲音……本以為你這小子真的全無武功,誰知道……咯咯咯,這第三次試探,你到底是露了馬腳……”
看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大黃,劉師爺從懷中取出一根細針:“幸好,幸好……還有補救的手段。唉,葉小子,你說你聽我的建議多好,何必攪這攤渾水,最後丟了自家性命呢……”
手一揚,細針沒入大黃頸中,如泥牛入海,毫無動靜。下一秒,劉師爺再次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縣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