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燃焦躁地從口袋裡摸出煙,被流浪者號厚重船身包裹的空氣只是稍微寒冷,他於是將防護服頭盔打開,摸出火機,唰的點火。
但接連打了幾次,火焰都莫名熄滅了,路燃抬手憑空抓了幾下,房子裡並無風。
他不信邪的又試了幾次,火機仍打不起來,失去耐心的他最終將火機摔在地上,把煙從嘴邊取下揉捏成碎葉。
路燃輕輕閉上眼睛,他回憶著一切片段,終於,想起來了。
這是盛浩元的筆跡。
盛浩元參軍前,只是個和母親住在老舊公寓裡,需要靠社會福利組織幫助,不斷服用精神疾病藥物的街頭混混。他的夢想並不是做將軍,而是成為一名演員,但並不成功,人們只是嘲笑他,並迫害了他的母親。
後來,盛浩元被UNDC強行征去修築‘生命之牆’,在那裡,每面城牆平均一天要死三人。
在這樣惡劣殘酷的環境下,盛浩元頑強活下來,被選入軍方,一路披荊斬棘,統領薩珊騎兵團。
直至在北西伯利亞邊境牆與異鬼對抗,薩珊騎兵團全軍覆沒,僥幸存活的盛浩元破格提拔為少將,執行流浪者號計劃。
現在,路燃讀著盛浩元寫下的這段無比乖張的短詩,渾身冰涼,難道是他造成了流浪者號的失事?
流浪者號所有船員的失蹤是盛浩元一手造成嗎,他究竟因何淪落至此?
路燃思考著,盛浩元經歷軍旅生涯的錘煉,應該不會輕易轉變性情。
若事實當真如此,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流浪者號遭遇某種神秘的力量,盛浩元被其蠱惑,心底的陰暗面徹底爆發,殘忍地屠殺了船上所有人。
路燃閉上眼,仿佛看到那個童年悲慘的鐵血軍人,他被壓垮的夢想催生出仇恨,他的世界,就此一點一滴崩塌,最終蛻變成一個黑暗、凶殘的暴徒。
相框裡,軍裝筆挺的盛浩元居中立正,兩道狹長匕首般鋒利的眉頭下有雙漆黑的眼睛,搭配他瘦長的臉型、病態的微笑及與生俱來的貴胄氣概,在人群裡格外醒目。
路燃內心默然,他摩挲著相框的邊角,不想接受這個事實,那個曾與自己手談一晚的軍人,變成了另一幅面孔?
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緊接著伴隨巨響,像是某種重物落到地上,被拖動起來。
路燃放下相框跑到樓梯附近,另一邊倉庫的鮑裡斯提槍趕來,瞄準二樓方向。
“你也聽見聲音了,路先生?”鮑裡斯說。
路燃點點頭,朝二樓試探著喊了聲,“菊地!小龍?”
二樓沒有回應,只有重物摩擦地面及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路燃與鮑裡斯對視一眼,輕輕踩上樓梯,兩人往二樓爬去。
到二樓樓梯口,走廊兩側各有十幾扇緊閉的房門,菊地與成小龍不知道去了哪裡。
路燃來到第一間房門口,這扇門與其余房門皆不同,門上畫著繁複冗雜的圖案,像是某種圖騰。
鮑裡斯跟過來,舉槍對準房門,朝路燃比個OK的手勢。
路燃伸手去擰把手,卻發現門被鎖住,怎麽也打不開。
他試探性敲敲門,房裡那陣重物摩擦地面的聲音短暫停頓了下,隨後更加劇烈。
裡面像是擂鼓。
路燃後退開幾步,轉轉腳腕,打算一腳把門踹開。
就在即將有所動作時,緊鎖的房門吱嘎一聲,自動朝裡打開了。
一股刺骨寒風從房裡湧出,
同時重物摩擦、撞擊聲戛然而止。 整個二樓再一次詭異安靜起來。
路燃摸出強光手電照過去,房間裡,一張原木色澤的書桌,一本攤開的書籍,一頁粗糙泛黃的信箋和一支斷墨的鋼筆,所有物品都落了層厚重積灰。
旁邊是鑲嵌著灰白色管道及壁燈的斑駁牆壁,牆壁鑲嵌著銅盤圓鏡,再往前照,是一座寬敞的陽台,一面黑天鵝簾幕高高懸掛,將陽台遮掩在一方角落裡。
強光照射一圈後,房間景象一覽無余,無人無動靜。
“菊地和成小龍不在這裡,那剛才房裡的撞擊聲是什麽東西發出的,難道幻聽了?”鮑裡斯放下槍,抹了把額頭緊張的冷汗。
路燃默不作聲,仔細打量著房間的構造,他很確信剛才不是幻聽,確實有聲音從這間房傳出。
但打量半天,他也泄氣了,這間房的布置看起來沒有絲毫破綻,除了……
等等,陽台上那是——
路燃和鮑裡斯幾乎同時察覺到黑天鵝簾幕後的陽台上似乎掛著什麽東西,無風搖擺。
看影子,分明是剛進艦島時那個吊死在天台的女人!
她怎麽又出現在這兒!
鮑裡斯嘩的舉起槍,路燃則箭步衝去,一把拉開了窗簾。
陽台空蕩蕩的,外面是黑漆漆的深海以及微弱閃著燈光的指揮塔。
兩人面面相覷,難道又是幻覺?
路燃跟鮑裡斯兩人呼了口氣,拔腳離開這間房,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在兩人身後,積滿灰塵的木質地板上,一枚腳印緩緩浮現,緊接著兩枚、三枚……
腳印靜悄悄尾隨在兩人身後。
直至門口。
再搜索一遍,其他房間的門無一例外都被鎖死,並沒有像第一扇門一樣自動打開,俯耳聆聽,裡面是死一樣的寂靜。
路燃讓鮑裡斯退後,猛地抬腳將門踹開,裡面是被細碎光線照射浮空的灰塵,沒有任何人為活動留下的印記。
所有房間皆是如此。
整個二樓也沒有發現菊地和成小龍。
路燃和鮑裡斯不約而同將視線移往頂樓。
此時,一開始探索的房間再次傳來了聲音,還是熟悉的重物撞擊聲,狠狠摩擦著地面,轟擊著人的耳膜。
路燃示意噤聲,兩人輕輕放緩腳步,躡手躡腳靠近過去。
臨到門口時,鮑裡斯的槍突然發出哢嗒一聲,子彈上膛的動靜在寂靜走道裡格外刺耳。
重物摩擦聲戛然而止。
路燃猛然拉開門,鮑裡斯也一個翻滾舉槍突進。
然而,房間空蕩蕩的,只有黑天鵝簾幕被莫名的風吹得鼓蕩起來。
路燃卻清晰看到地板灰塵上那些陌生的腳印,從陽台一路蔓延至房門,又繞了圈回到書桌。
他想要提醒鮑裡斯注意,卻發現鮑裡斯一臉困惑打量著房間,並未發現地板明顯的變化。
路燃摒了口氣,小心挪到陽台邊徹底將簾幕拉開,漆黑的海底景觀映入眼簾,遙遠處星星點點的指揮塔燈光像怪物眨眼。
陽台沒人,路燃又將視線順著陌生腳印移到書桌,他眼皮一抖,看到桌上擺放的一遝信箋和鏽跡斑斑的鋼筆。
剛剛空白一片的信箋不知何時多了一行蠅頭小字,很漂亮的美式英文,鮑裡斯也放下槍圍過來,念出這句話,
“Shh, it''s looking at you!(噓,它看著你呢)”
在兩人背後黑暗中,牆壁的銅盤圓鏡裡,鏡面像流水一樣蕩漾著,突然,兩隻蒼白乾枯的手扒住銅框邊緣,從裡面伸出來。
一顆無臉的頭終於從鏡子裡探出,看不到它的任何表情,只有兩隻枯如白骨的手能看出它在狩獵。
兩隻手在路燃和鮑裡斯身後輕輕揮舞著逼近,在離他們僅咫尺之遙時,白骨手心忽然各自睜開一隻眼,眼中血絲密布,極其邪佞恐怖,如同鮮血染成。
路燃摸著手裡的信箋,仍在疑惑這是何時出現的字跡,就在剛剛它還是一頁空白,鋼筆仍是斷墨狀態,可字跡卻憑空出現。
它在看著你。 是誰在看著?
字又是誰寫的,這腳印的主人嗎?
思索著,路燃不由自主將視線投向地面的腳印,腳印經由書桌徘徊半圈,又往身後去了。
路燃猛地回頭。
無臉者如受到驚嚇般,兩隻睜著眼球的白骨手臂瞬間收回,身形粉碎,像遭受極大痛苦般捂臉消失於鏡中。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震響,房門像被一股巨大拉扯力狠狠拽上了。
鮑裡斯嚇了一跳。
路燃回頭也只看到空蕩蕩的牆壁和布滿積灰的銅鏡,房門關閉時依稀聽到某種野獸怒吼的聲音。
鮑裡斯心有余悸道:“這鬼地方太邪門了,竟然會有風,流浪者號艙內不是全封閉狀態嗎?”
路燃也想不清,他擺擺手,將信箋丟回書桌,拉開門走出去。
他抬起頭,只剩頂樓了。
鮑裡斯跟在後面,兩人腳印踩在木製樓梯上,伴隨吱嘎的聲音,年久失修的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怪響。
樓梯上陳年積灰每走出一步,就會揚起大片,路燃皺皺眉頭,這裡似乎沒有人走過,那麽上面真的會有人嗎?
流浪者號突兀出現的神秘艦島、堡島裡詭異的撞擊聲、莫名失蹤的隊員、信箋憑空出現的獨白……
難道這裡真的有超出科學解釋以外的存在作祟嗎?
路燃想不通,鮑裡斯更不會想通,他自始至終就緊緊握住槍,臉上驚慌的表情就沒消失過。
路燃一度懷疑待會兒真撞見什麽千年老妖,這名訓練有素的士兵會不會失心瘋射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