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姑身材高大,手腳無力,用崩金劍拄地,還要兩個女弟子才能扶得動,找了處稍微乾淨的瓦礫堆,一屁股坐下,累得喘氣,走幾步腳便如惡戰一場。白如雲自封小神醫,當仁不讓的上前看診,隻覺她脈象虛弱,大不尋常。
霍英瓊從廢墟裡撿起一支弩箭,只見它打造精巧,鋒芒銳利,遠勝尋常弓箭。姐妹們武功不弱,論單打獨鬥是決計不輸的,卻紛紛栽在此物上,著實令人惱怒。她心中一動,覓塊麻布包裹起來,尋思著將來要拿給鳳主看看。
那邊,屠姑椎胸頓足:“都是我不好,大意中了敵人的毒……嗚嗚……叫我有何面目去見鳳主……”
霍英瓊道:“師傅莫再自責,誰能想到香燈會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在飯菜裡面下蒙汗藥。”
白如雲搖頭:“不是在飯菜裡面,否則,為何其他師姐妹都沒有中毒?”
他分析得合情合理,霍英瓊一時反駁不了,氣鼓鼓的說:“反正就是下三濫的招數。”
屠姑道:“飯後我在房間歇息,店小二送來一個小匣子,打開一看,原來是個香囊,我素來喜歡這種東西……”
白如雲心中好笑,屠姑外表再如何威猛,終究還是女子心性;自然是不敢笑出來的,憋在心中,寫在臉上,趕緊低下頭。
“我以為那香囊是徒兒們外出逛街順便買來孝敬我的,也不提防,拿起來聞了聞,那味道很喜歡,便多聞幾下。那香味很濃,塞得整間屋子都滿滿的……”
白如雲神色微動,細細追問那香味。
屠姑想了想,道:“那味道難以形容,總之聞了如浴春風,懶洋洋的不想動。”
白如雲心中駭然,那分明是夏藥王的“酥清風”!先前曲伯父曾偷來,在自己臥室施展,稍微通風,味道便淡了;這次如此濃鬱,凝滯不散,想必夏藥王在此藥上又有新的突破。如此說來,他此時應該身在梵淨山,隻不知虎妞找到她娘親沒有?
霍英瓊見他想得入神,問道:“小白,你認識此藥?”
“不認識。”白如雲慌忙搖頭,“不過迷香的藥理都差不多,我可以試試解藥,只可惜我的藥箱估計已經葬身火海了。”
“在我這裡呢。”霍英嬌臉色有點不好意思,“我傷口疼得睡不著,想去找你討點止痛藥,你不在房間,我便自己打開藥箱……”
白如雲忽然緊張起來:“你怎麽可以亂翻別人的東西!”
霍英嬌低眉垂目,輕聲說道:“對不起,下次我不敢了。我剛剛打開藥箱,客棧就開始喊起火,我趕緊蓋上藥箱,抱起就跑,什麽東西都沒有拿呢。”
霍英瓊柳眉飛揚:“小白,你說話這麽大聲幹什麽,拿點藥有什麽大不了的,莫非你裡面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白如雲登時被窒得結結巴巴:“裡面……有我的醫書。”
霍英瓊又是冷笑:“這般破爛玩意,送給我看,還嫌弄髒眼睛呢。”
屠姑道:“好了,好了,反正英嬌最終什麽東西也沒拿,還幫你保護藥箱免於火災,這件事便就此作罷。英嬌,你以後不許亂翻人家的東西。那藥箱現在哪裡?”
霍英嬌怯生生的指了指不遠處。不待她動身,白如雲便飛撲過去,比搶茅廁還要快。
他抱著藥箱,撣去灰塵,打開箱蓋,探手到底,摸出一樣東西,見左右無人,飛快瞥了一眼,原來是那密宗《歡喜禪》袈裟,見秘笈完好無缺,這才放心,
又光明正大的拿出“酥清風”的解藥。 屠姑接過,乃是個小小的白玉瓷瓶,隻道又是藥姑煉製的藥丸;藥姑煉藥喜歡加藿香甘草之類的東西,又香又好吃;剛剛擰開,卻氣味熏衝,宛如臭雞蛋,如何能吃入口,登時掩鼻大怒:“好你個小白,敢拿這般東西來戲弄我!”
她盛怒之下,舉手欲打,忽然驚喜,隻聞了一下,手臂竟多了一分力氣。
小白恭恭敬敬:“弟子不敢,這股臭味便是解藥。”
果然對症下藥。
“哼,諒你也不敢。”
屠姑當下捧著那小瓷瓶嗅個不停,明明奇臭無比,她卻甘之如飴,嗅一下,眯起眼睛,又嗅一下,瞧那神情,當真比香囊還要寶貝。其余幾人紛紛掩鼻,礙於身份,不敢遠遠避開,隻得舍命陪師傅。
良久,屠姑遽然起立,身量高壯,大劍在握,已經完全恢復平日的威猛,說話中氣十足,透著戎馬女兵般的陽剛之氣。
屠姑向關小刀招手,關小刀趕緊上前。折騰了一整夜,大多數人都疲憊不堪,他卻還東跑西跑,救死扶傷,直到所有傷員都安頓完畢,渾然忘記自己也是其中一名。屠姑看在眼裡,不禁對他大生好感。
“好你個小叫化,果然把救兵請來了。”
“幸不辱命。我以煙花傳訊求助,看到信號的丐幫兄弟無不即刻動身支援,大夥齊心協力,才能打退香燈會妖人。只可惜先前助我突圍的四位姑娘,都犧牲了。”
他全身衣衫沾滿斑斑鮮血,遠比其他丐幫兄弟多,原來是去而複返,搬救兵去了。
屠姑心中想道,早就聽聞丐幫情報網通達天下,果然有一套。口中卻道:“那是她們自願的,我們紅妝盟雖是女流之輩,但從不畏死。這次討伐香燈會,大夥早已有了犧牲的覺悟,出發前連遺書都寫好了。”
關小刀聳然動容:“紅妝盟娘子軍巾幗不讓須眉,天下人無不欽佩。”
屠姑咬牙道:“隻恨我大意,中了這些賊子的迷香,不能親手為姑娘們報仇雪恨!等我們殺上梵淨山,定教朱雀堂第八舵付出代價。”
“還有七絕劍!”霍英瓊道。
屠姑猛然失聲叫出來:“七絕劍也來了?”當即手執崩金劍,警惕的望著四周,生怕那大魔頭就潛伏在附近,但見明月當空,哪裡有半隻人影。
“那大魔頭已經走了。”關小刀頓了頓,又道,“還有個消息,我本來只打算跟屠姑說,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攤開說了。”
見眾人全神聆耳,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七絕劍殺了真武問玄道長!”
屠姑登時臉色大變:“什麽?”
問玄道長是真武問字輩的長老,武功自然是不消說的。她雖然從未與他交過手,捫心自問不過仲伯之間。問玄道長練了一輩子劍,沒想到最後卻死在七絕劍劍下,真是令人唏噓。
“是的,問玄道長率領的小分隊也全軍覆沒了。”霍英瓊道。
關小刀驚詫的看著她:“霍姑娘當真消息靈通。”
“碰巧而已,剛才我和小白在江邊碰到那大魔頭,僥幸逃了出來。那大魔頭殺了一個真武派長老,自然是要顯擺一番的,我們這才知道。”
當下,霍英瓊嘰裡呱啦,將江邊碰到市井四俗和七絕劍的凶險經過說了一遍。至於他們倆在江邊做什麽,她輕輕一言帶過,旁人不便追問,只是孤男寡女,難免叫人猜疑。
屠姑冷笑:“市井四俗也算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獨來獨往,誰也不買帳,沒想到最後卻投身魔教,晚節不保。如此看來,香燈會這次想必招攬了不少邪魔外道,以作外援。也好,索性一次殺乾淨,省得四處害人。”
關小刀道:“我們也大意了,只顧盯著香燈會。我這就去傳訊,讓丐幫兄弟們多加留意其他魔道外門的動靜。”
白如雲忍不住道:“七絕劍懷疑市井四俗假冒香燈會教徒,別有用心。”當下將三指刺青的事情細細說了。
屠姑正色道:“魔教中人詭計多端,說話不可信,七絕劍如此說話,是想迷惑我們的視線。依我看,豎起三根手指乃是對天發誓的意思,代表他們的結拜情義,那市井四俗雖然是非不分,但彼此感情深厚,做出紋身的舉動也不足為奇。”
霍英瓊點頭:“師傅分析得有理,弟子就沒有想到這點。”
白如雲還想辯解幾句,見她們師徒倆對香燈會成見頗深,料想說了也是白說,隻好將辯解的話悶悶吞回腹中。
關小刀看過去,霍氏姐妹自然是認識的,那同行少年卻是面生,隻道是伏牛寨的小嘍囉,見他替香燈會辯解,這才開始對他留意:“在下丐幫關小刀。這位小兄弟是……”
白如雲拱手:“紅妝盟藥姑門下,煉丹打雜的牛郎,大夥都叫我小白。”
紅妝盟門下女弟子名聞天下,男弟子卻很少見,關小刀不禁對他多看幾眼。
“原來小兄弟就是大家口中的小神醫!失敬,失敬!”
“學藝未精,神醫之稱實不敢當。”
兩人客套幾句,便算是認識。
白如雲言辭間儼然以紅妝盟弟子自居,撒起謊來面不改色,越來越進入角色了。
關小刀則心想,傳聞小神醫曾替巨靈神療傷,現在又替七絕劍辯解,似乎與香燈會走得有點親近,日後須多加留心他的情報。
“霍姑娘能從七絕劍劍下全身而退,那是極厲害的。這次討伐香燈會,大夥就多多仰仗紅妝盟諸位女俠了。”
言下之意,是紅妝盟已經隱隱成為正義聯盟之首,屠姑十分得意。石窟書院院長悟襄子在藥王谷吃虧,少陽求鐵大師戰死,真武問玄道長戰死,唯獨紅妝盟一枝獨秀。
原來,本次正義聯盟討伐香燈會,以少陽、真武、石窟書院、紅妝盟四大派為主力,分東南西北四路,向梵淨山截攏。紅妝盟攻打南路。四大派之間依賴丐幫日夜傳訊,互通聲氣。至於其他門派,則自行選擇路線靠山,生死各安天命。
“不敢當,不敢當。大家都是武林一脈,同氣連枝,無論武功高低,都是為正道盡一份力。是了,不知道其他三路人馬可順利?”
“還算順利。少陽真武和香燈會主力打了幾場,各有勝負,總的來說,我們佔了上風。相比之下,石窟書院的阻力小些,反倒最快,說不定是第一個攻到梵淨山呢。”
屠姑啊了一聲,沒有說話,隻盼鳳主率領主力部隊連取大捷,搶在石窟書院前頭。
關小刀又道:“還有藏刀山莊。聽說刀莊主從以前馬幫的一班馬腳子中選拔佼佼者,又重金招募四海各族的奇人異士,合稱‘十三太保’,聲勢浩大。但刀莊主行事獨立,不與我們丐幫接頭,這一路走來,似乎沒有什麽動靜,沒有好消息,也沒有壞消息。”
霍英瓊冷諷道:“果然有錢能使磨推鬼。”
屠姑道:“不過一群烏合之眾,如何比得上你們九名小鳳仙同心戳力。”
此時天色大亮,塵埃落定,終於熙熙攘攘的來了一小隊捕快,時機拿捏得真好。個個飛揚跋扈,平時欺負老百姓自然不成問題,如今見是一大群武林高手,頓時矮了半分,再見路引上寫著“紅妝盟”,又再矮半分,隻敢逮著客棧掌櫃夫婦問話,最後以“山賊打劫”定案,至於何時緝拿山賊歸案,那是杳杳無期的。
可惜那棟客棧無辜毀於火海,掌櫃一家人一夜間沒了生計,捶胸頓足,互相抱成一團,哭得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屠姑過意不去,遂從懷裡掏出乾癟癟的錢袋子,聊作安慰。殷離趕緊攔住, 叫牛霸掏出幾綻金元寶,塞入掌櫃手中,掌櫃這才破涕為笑。
昨晚一場大火,馬匹都掙脫韁繩跑了,殷離又叫掌櫃幫忙買馬,只是這巴掌大的小鎮,有錢也買不到幾匹良馬。
殷離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叫掌櫃選一處青山綠水的好地方,安排喪葬事宜,排場一定要大。屠姑感激不盡,再三叮囑但凡女子墓碑定要寫上“紅妝盟烈女”字樣,她若不死,必定前來拜祭。掌櫃滿口答應。
老當家花錢如流水,牛霸宛如心頭割肉,伏牛寨其實早已錢庫空虛,僅余一個空殼子,怎堪如此折騰,再加上最近損兵折將,大夥都有怨氣,暗中惱怒老當家好端端的山大王不當,雄赳赳的大同盟不理,非要跟在一班臭婆娘屁股後面,鬧什麽匡扶正義。
臨走時,屠姑蹲下身,拉著那丫髻小女童的雙手:“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她躲在爹娘懷抱裡,怯生生的說:“我叫遲茵。”
“掌櫃的,這次連累了你家,我心中不安。將來你女兒有興趣學武的話,可以來玉華山找我,我叫屠姑。如果我不在了,就找鐵姑,總之我們紅妝盟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眾人從火災廢墟中搜集殘余行李,想起入鎮時鮮衣怒馬,何等風光,現在出鎮時攜重扶傷,何等狼狽。而這些香燈會的長老一個比一個厲害,屠姑自忖獨木難支,還是盡早趕到梵淨山南門,與鳳主匯合為上策。
原來,紅妝盟分三個小分隊,鳳主親自率領主力居中,屠姑和玄嬋各率一個分隊。
是的,大師姐“豔尼”玄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