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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如雲》第10章 飯籠屯堡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你殺我一劍,我殺你一刀,然後白如雲給她們療傷包扎,醫術大有進展。

  同時為了繼續維持武功平平的印象,隻敢偷偷拿幾個小嘍囉練練手。

  與香燈會起了幾次衝突,紅妝盟都佔上風。

  屠姑出手不留情,崩金劍下死傷不少敵人。

  沿途還遇上幾撥三山五嶽的好漢,紛紛加入屠姑的隊伍,隊伍如同滾雪球,越走越壯大。

  越接近梵淨山,遇到的抵抗越強烈,但沒有那些大魔頭撐腰,其余教徒不過是秋天的螞蚱。

  這日,他們一行人沿著順元古驛道,走至貴州安順地界。

  黔自古便是蠻荒之地,地無三尺平,山莽縱橫,溝谷深犁,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

  那條像繩索一樣套在高原表面的崎嶇山路,便是雲南貴州通往中原的生命線,歎民生之多艱。

  其中安順扼守門戶,素有“滇之喉、黔之腹、粵蜀之唇齒”的稱譽,乃兵家必爭之地。

  傍晚時分,眾人終於走到一處人煙旺盛的地方。

  遠看是個石頭城,近看高高的牌坊寫著“飯籠驛”。

  屯堡建有寨牆和碉樓,寨牆厚達兩尺,碉樓既能射擊又能瞭望,儼然一個軍事要塞。

  進了大門不遠有家客棧,遠比左鄰右居氣派,甚是顯眼。門口旌旗上飄著兩個大字“驛茶”。

  不知道從那裡鑽出個小姑娘,皮膚曬黃有光澤,眼珠子透著靈氣,長長的獨辮扎著紅色頭繩。

  她與那些彝苗布依族女孩不同,身穿正宗的鳳陽漢裝,既有著江南女子的風韻,又有著山裡女人的憨樸。

  有那麽一瞬間,白如雲以為自己看見了那個騎虎少女。

  她咬著嘴唇,欲言又止,側頭眼巴巴的看著眾人,敢情是想過來招攬顧客,又有點害怕的看著眾人明晃晃的刀劍,目光落在霍氏姐妹的銀色氅衣,更是躊躇不定。

  紅妝盟多數是姑娘家,平時拋頭露臉的事情自然著落在白如雲身上,何況這次是個野靈靈的小姑娘,當仁不讓。

  他右肩背著藥箱,笨手笨腳的比劃著,動作幅度大了,藥箱差點從肩頭滑落,隻恨不得將心窩都掏出來——我就是這個意思,你自己看吧。

  小姑娘掩嘴撲哧笑出來:

  “客官是要吃飯還是打尖?”

  她的嗓音輕清柔美,操著滿口流利官話,有明顯江淮尾音,但語速比起江淮一帶略快,多了幾分爽脆。

  白如雲驚喜道:

  “你會說中原話?”

  小姑娘道:

  “我不知道什麽中原話,反正我們從小就是說這種話的。”

  眾人仔細打量,不僅這個小姑娘,屯堡中所有人都是穿漢服的,這個南京口音,那個河北口音,天南地北聚在一起,甚是古怪。

  小姑娘又道:

  “我家客棧環境乾淨,價錢實惠,又是本屯最大的,再沒有更大的客棧可以裝下你們這麽多人了。塘房已經打掃好,隨時可以入住。”

  劈裡啪啦一口氣說完,仿佛連珠弩弓一般。

  “你怎麽知道我們要留宿?”

  “你們從外地來,走了一天路,想必都累了,又這麽晚,不在這裡留宿,難道要連夜趕路?”

  如此顯淺的道理還用問,她白了白如雲一眼,仿佛在侮辱她的智商。

  白如雲撓頭,呵呵乾笑幾聲。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今晚勢必要在此屯堡留宿一夜了。

  只是眾人一路走來,都是南蠻氏族,語言不通,服飾迥異,忽然遇見一屯子不折不扣的中原人,而且人人舉止幹練,儼然一支軍隊潛伏在此,脫下便衣,換上軍裝,隨時便可上陣殺敵,無不心生警惕。

  屠姑悄聲吩咐:

  “此地古怪,大家小心有詐。”

  想起上次香燈會下毒放火,這些魔人當真什麽手段都用得出來。

  霍英瓊點頭,上前拉著小姑娘的手腕:

  “小妹妹生得真好看,叫什麽名字?”

  “按照這裡的規矩,你應該叫我小娘娘。未婚的稱小娘娘,已婚的就要稱大娘娘了。”

  “那我怎麽知道人家有沒有結婚呢?”

  “這個也簡單,未婚的梳長辮,已婚的就要挽髻、剃額、修眉、插十字,花樣兒可多了。”

  霍英瓊眨了眨眼睛:

  “哦,那小娘娘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有點羞澀:

  “我爹爹說,先祖乃是二百年前的江南首富沈萬三,被太祖皇帝流放入滇,承蒙鎮守雲南的沐英將軍暗中庇護,在此落地扎根。又怕朝廷察究,於是改姓陳,因為這裡還有陳典將軍的後人,大家都姓陳,就不怕被人發現。爹爹時常謹記沐英將軍的恩典,故給我取名沐恩。”

  白如雲暗中點頭,這小娘娘不僅生得好看,名字也是好聽得緊。

  霍英瓊更加熱情:

  “哎呀,原來是沈家,哦不,陳家妹子。我爺爺生前是兵部尚書,對你祖上敬仰有加。他老人家常說,恨不能早生百年,與黔寧王、陳典將軍、沈萬三相識。”

  陳沐恩忽閃著大眼睛,又驚又喜:

  “他老人家真的這樣說?”

  “嗯,那還有假。”

  “我們家族遠離中原那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知音,祖先泉下有知,想必也很欣慰。”

  霍英瓊心虛,臉頰微紅,其實她爺爺從未跟她說起過沈萬三,不過是順著她的話頭說下去,連忙拽過霍英嬌。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妹妹。”

  霍英嬌精神萎靡,陳沐恩眼尖,瞧見她手掌包扎著厚厚的紗布,想必受傷不久。

  這些江湖人整天你殺我,我殺你,不知道圖什麽。

  她目光落在霍氏姐妹的氅衣上,忍不住問道:

  “天氣有這麽冷嗎,為什麽你們要戴披風?”

  霍英瓊漂亮的轉了半圈,宛如驕傲的鳳凰:

  “這是我們紅妝盟小鳳仙的標志。”

  陳沐恩啊了一聲,雖然不知道那小鳳仙是何身份,想必是極受人尊敬的,心中羨慕不已:

  “昨天剛走了一班人,他們人可多了,把幾家客棧都住滿。其中有幾個姑娘也是戴著銀色披風,和你們一樣呢。”

  “啊!”

  屠姑猛地撲過來,顫聲道:

  “你說什麽?”

  激動之下,連話也說不清了:

  “她們有沒有抬著一頂轎子?”

  “有啊。”

  陳沐恩點點頭:

  “你怎麽知道?”

  屠姑渾身有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激動的搓著手掌:

  “那是我們的鳳主啊!”

  原來,九名小鳳仙也分成三隊,兩名跟著屠姑,兩名跟著玄嬋,其余五名跟著鳳主。但是隊伍當中有轎子的,便只有鳳主一行了。

  鳳主就在前面?

  眾弟子頓時精神抖擻,疲憊之色一掃而光,恨不得馬上插上翅膀,飛到鳳主身邊去。

  白如雲卻是暗中思量,玄清師太曾在藥王谷中見過的,只怕甫打照面便被認出來,如何是好?

  哼,此人出門居然還坐轎子,瞧不出,好大的排場呢。

  既然鳳主也曾在此留宿,眾人便不想去其他地方了,陸續辦手續入住,自有老掌櫃接待。

  殷離搶在屠姑面前,先掏出房錢。

  陳沐恩擅作主張,打了個折扣。

  霍英瓊滿口感謝,繼續拉著陳沐恩說話,兩人攀談幾句便熟絡起來,仿佛久別多年的鄰家姐妹在聊家常,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不時發出幾聲清脆的笑聲。

  陳沐恩毫無心機,有問必答,霍英瓊沒幾下便把飯籠驛的底細摸清楚了。

  原來,明太祖朱元璋派遣三十萬大軍,剿滅梁王和土司,平複叛亂之後,為了永固江山,推行屯田戍邊的政策,派軍士屯墾駐防,插標為界,跑馬圈地。

  眾軍士入則為民,出則為兵,上馬殺敵,下馬耕田。

  至今不知道多少年了。

  此小小驛站竟然有這般來頭,眾人聽聞,都是唏噓不已,戒心也放了下來。

  丐幫信使關小刀按時來訪,他作為這支小分隊的聯絡員,在屠姑和丐幫情報網之間來回跑,甚是勤快。

  這次他神色肅穆,馬未停穩便從馬背上縱躍下來,直奔屠姑房間。

  兩人關門密議,說了一會話,依稀聽到“魔宗分支馳援”的字眼,想必不是什麽好消息。

  出來的時候,關小刀的肅穆神色已經感染到屠姑臉上了。

  霍英瓊悄悄來到妹妹房間,站在門口徘徊良久,終究沒有勇氣敲門。最後還是霍英嬌察覺門口有人,才打開門來。霍英瓊遂將那大紅胭脂送給她。霍英嬌低聲道了一聲謝,便又關上門。

  霍英瓊在門口呆立良久,終於走了。

  霍英嬌背靠著門,癡癡的看著那胭脂。

  一門之隔,兩種心情。

  安頓下來,陳沐恩又來邀請霍氏姐妹聚餐。

  霍英瓊看過去,妹妹沒有塗胭脂,但臉色不再那麽蒼白了。

  白如雲也在,原來恰好他正在給霍英嬌換藥,聽者有份,遂厚著臉皮蹭飯。

  臨街位置視野最佳,飯菜也是頂好,既有糍粑、臘肉、血豆腐、乾豆臌、糟辣子等貴州食材,又有蛋肉卷、醃肉、腐乳黃豆等南京菜肴。

  四人交談甚歡,唯獨霍氏姐妹之間互相隔閡,一頓飯下來,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沐恩覺得古怪,見妹妹斷了食指筷子使不利索,姐姐替她夾菜,她也不大受用,心中猜疑多半與這傷勢有關。

  最後飯菜剩余不少,恰好關小刀出來,身穿補丁衫,左手長木棍,右手爛飯缽,四人便邀請關小刀上座。

  關小刀搖頭:“使不得。只要各位少爺小姐大發好心,打賞小叫化一點剩菜殘羹,小叫化便感激不盡了。”

  他說得煞有介事,四人啞然失笑,遂將飯菜挑肉多的倒給他。

  關小刀道謝,蹲在窗戶下方吃得滋滋有味,連飯缽都舔乾淨,摸摸肚皮:

  “感謝各位少爺小姐,小叫化吃得好飽,好幾天都不用吃肉了。”

  忽然。

  “咚咚咚……咚哐咚哐咚哐!”

  幾下急促的鑼鼓聲,響徹天際。

  眾人大吃一驚,不自覺的摸上兵器。

  只見屯堡裡面大街小巷,鑽出好多老人小孩,紛紛朝一個地方聚攏,個個眉開眼笑,渾無半分殺機。

  陳沐恩拍掌笑道:

  “是了,我差點忘了。今天是獻祭日,晚上有地戲遊行,諸位來得正是時候。這就動身,晚點可沒有好位置了。”

  窗外有個怯生生的聲音說道:

  “我也想去……可以嗎?”

  接著探出一張嬉皮笑臉。

  關小刀也是第一次來這屯堡,十分感興趣。

  陳沐恩道:

  “有言在先,你只能看戲,不能乞錢,神靈會生氣的。”

  於是,陳沐恩毛遂自薦當導遊,眾人欣然前往。

  兩少年跟在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娘屁股後面,只見霍氏姐妹大氅隨風飄擺,固然好看,陳沐恩後腰搖曵著長長的蕙子,也是不差。

  走進屯堡深處,恍然回到了江南村落。

  錯落有致的房屋,沿屯堡中心散射軸線依次建造,布局嚴謹,主次有序。

  房屋就地取材,一片石頭的世界,顯得特別堅固。

  陳沐恩挑燈引路,打著拍子,唱起順口溜:

  “石頭的瓦蓋石頭的房,石頭的街面石頭的牆,石頭的碾子石頭的磨,石頭的碓窩石頭的缸……”

  吳儂軟語,甚是好聽,眾人都聽得心醉。

  狹窄蜿蜒的小坎巷,兩端盡頭都有巷門可供禦敵,呈內窄外寬的“八”字型開口,即使敵人大部隊來了,也施展不出拳腳。

  每條巷既能單獨防禦,又可互相串連,縱橫交錯,宛如活動迷宮。

  石牆不時現出十字形的箭孔,石牆是冰冷的,箭孔是暗澀的。

  如果敵人貿然進入,關上巷門,就如同關門打狗一樣。

  屯堡設計極其精妙,處處細節令人歎服,白如雲不禁暗中留神。

  幾個人在彎曲的小坎巷穿來繞去,若不是陳沐恩帶路,四人只怕早就迷失方向。

  眾人拐過一個彎,穿過一扇門,從一條窄巷鑽出來,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長長的石街兩側,早就擠滿屯堡百姓。

  紅妝盟和眾江湖好漢自然不甘人後,也紛紛前來觀看。

  此時夕陽下山,光線昏暗,石街不知道掛了多少盞燈籠,照得燈火通明,大大增加了表演氣氛。

  石街中央,數量龐大的演員,排成長長的隊伍,首尾不相見。人人頭戴精美的“臉子”,黑色垂紗,腰圍鮮豔的彩裙,身背戰旗,持戈揚戟。

  白如雲喜難自抑:

  “這便是地戲了!”

  地戲,源於軍儺,作為誓師祭典,振奮軍威,演的全是三國、嶽飛傳、隋唐演義等金戈鐵馬的故事。

  此刻正在上演一出《千裡走單騎》。

  在鑼鼓的伴奏下,一個頭戴關公面具的演員走到近前,青龍偃月刀耍了幾圈,橫在胸前,捋起齊胸長髯,高聲唱道:

  “關羽我掛印出曹營,護送皇嫂把兄尋,我的兄長啊!自從徐州失散後,日夜想念淚淋淋;不知三弟在何處,不知你安寧不安寧;想起桃園三結義,患難相共同死生;饑餓你讓弟先吃飽,寒冷你為弟披衣襟;封侯難買仁和義,富貴難割兄弟情……”

  粗獷拙樸的動作,高亢嘶啞的唱腔, 惟妙惟肖的表演,引得在場的上百觀眾掌聲雷動。

  關公話音剛落,周圍驟然喊起一陣衝殺聲。

  一群戴著紅鬼面具的士兵從觀眾背後、巷子、屋頂各種地方湧出來,手執刀劍矛槍,伴隨著鼓點,“殺殺殺”的喊得正酣。

  眾人大驚,暗中警戒,只見鬼面士兵揮舞著兵器從身旁掠過,殺向關公。

  原來是演戲!

  眾人頓時也成為舞台的一份子,身臨戰場,親眼看著士兵就在身前身後征戰殺伐,目不暇接,雖然明知道是演戲,仍然忍不住熱血沸騰。

  一陣劈劈啪啪的刀槍撞擊聲之後,關公寡不敵眾,單人匹馬保護二家皇嫂遠去,背後無數士兵窮追不舍。

  戲班過後,余音繞梁。

  白如雲猶自沉醉其中,猛然察覺與眾人走散了。

  石街死寂,有跟著戲班走的,有散場回家的,人頭擁簇,唯獨不見陳沐恩、霍氏姐妹和關小刀。

  白如雲苦笑,唯有自尋歸路。憑著記憶往回走,左拐右穿,越走越糊塗,又走過幾條巷子,徹底迷失方向了。每條巷子看起來都差不多,狹長幽深,仿佛沒有盡頭。

  猛然抬頭,只見窄巷入口書有“九道坎”三字,乃是陳典將軍舊居,再過去不遠就是沈萬三祖屋,剛才陳沐恩帶他們走過的,頓時大喜。

  拾級而上,窄巷僅夠兩人擦肩,又伸手不見五指,真是步步艱險。

  忽然腳下一滑,不小心踩中什麽東西,差點摔倒。

  順手摸去,圓溜溜,肉綿綿……

  原來是一條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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