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任務之所以被列為特別任務的原因,就在於組織上已經知道這個任務的可執行性微乎其微,只不過又不願意放棄這一線可能。
畢竟眼下的時局境遇無須贅述,如果能策動零號,對於民族大義和抗日時局的影響都是不可估量的。
飯店的隔間裡面一時陷入了沉默,顧衛青搖了搖酒瓶子,似是感慨又好像是安慰陳旭一句似的,開口說道。
“反正這幾年這北平也算是安生,我就當瞧瞧熱鬧,這件事可以以後再聊。”
“沒有以後了。”
“什麽?”
“日本人的目的就是打壓東北軍的抗日勢頭,為他們在東五省繼續挖掘礦產,進行工業生產蓄力。徐參謀一死,陸錫文把這件事往上面報上去,東北軍至少兩年內不會再有大規模反擊戰的提案,這件事已經是日本人贏了。”
顧衛青聞言,有些奇怪的看了陳旭一眼道。
“那和你這小年輕有什麽關系?”
對於接下來的安排,陳旭並沒有隱瞞,而是直接坦白道。
“過幾天我會被陸錫文趕回松江,到時候應該就是我的死期。松江的日本人頭子叫做田中信三,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你完全可以現在就跑啊?”
“我不能跑,我還有任務要完成。”
一聽他這話,顧衛青忍不住嘲諷一句道,“真是個驢脾氣,一點兒本事沒有,鬧得倒是挺凶的。”
陳旭聞言也不惱怒,只是隨手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一張白毛巾將桌子上的血滴都擦乾淨。
看著這桌子上的血,顧衛青臉上的笑意稍微淡去了一些,他知道陳旭要留下來一定有他的原因。
就在顧衛青沉默無語的時候,陳旭突然抬起頭問了他一句道。
“巡防營是負責什麽的?”
“巡防營就是巡防營還能做什麽?”顧衛青對於自己現在這個差事看起來不太滿意,調侃一句道,“看家護院,抓雞偷狗,什麽事情都要乾。”
“管煙土嗎?”
“煙土?”
顧衛青眉頭一挑,隱隱算是明白了陳旭的意思。
零號和大部分的二世主一樣,吃喝玩樂該享受的一個沒落下,說是有些混蛋,實際上在戰略層面上,他並非像一般二世主那樣愚笨無知,甚至頗有些遠見卓識。
早幾年還是軍閥亂戰時期,南北雙方糾集了各方山頭殊死決戰,零號帶領的東北軍卻一直穩居關外,兩邊都不搭理,只是暗裡依靠著東五省的兵工廠給雙方都賣了武器彈藥,算是賺得盆滿缽滿。
其後大局已定,南邊民.國的政.府已經有了勝利的苗頭,零號直接讓東北軍改旗易幟,掛上了青天白日的旗幟,促成了全國的統一,暗地裡又接收了南邊送過來的五百多萬大洋和一大批物質援助,可以說是不費一兵一卒就撈得了不少好處。
最重要的是當時他手上的幾十萬東北軍也不是紙老虎,如果他真有那野心,趁著南方兵力虛耗之際,再掀起一場亂戰也未必不可。
說不定到時候,這天下就不姓蔣而姓張了。
但是零號還是選擇了促進大勢一統,沒有讓黎民百姓再遭刀兵之禍,單單從這件事的處理來看就可以看出零號眼界高遠,而且對於民族大勢和百姓存亡還是有一定感情的。
陳旭對於零號的遠見卓識沒什麽特別的感想,他只是覺得這件事有必須完成的意義,那就值得去嘗試。
現在顧衛青掌管的巡防營算是一個負責日常安防的工作,
兼顧著懲戒一些雞鳴狗盜之徒的責任,真要說起來和憲兵隊或者警.察署差不多。 正因如此,巡防營的武器裝備可能比正規的部隊要差一些,但是日常接觸的一些市井人員就會多一些。
陳旭順手拿著毛巾擦了擦手,臉色漠然道。
“這幾天在三七巷,我已經查過了。零號喜歡的煙土是老早以前在東五省流傳出來的土煙。這種土煙現在市面上比較少見,如果能順著這種土煙一直查下去,應該可以確定幾個可能的地點。”
“你小子還挺能的,我就說你小子一天到晚往這三七巷跑,原來是為了查這些事。”
“沒辦法,上層的圈子我混不進去,只能在這種地方做些文章。”
聽著他這麽說,顧衛青頗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隨後讚賞一句道。
“小子,你好好乾。有你這樣細致的心思和韌勁,以後說不定能闖出大名堂。”
“哪來什麽以後,這是我的第一次任務也會是我的最後一次任務。”
陳旭的語氣實在是有些消極,顧衛青知道不好勸他,索性也沒有繼續往下說。不過這件事總歸是有了一個盼頭。
巡防營在這方面的確是有一些經驗,主要是經常接觸這些三教九流的人,要是不然也不會在三七巷找到陳旭。
顧衛青平日裡沒怎麽管事,他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東北漢子,加入東北軍就是為了打仗的,現在巡防營裡面肯定是沒什麽乾勁。如果不是因為徐參謀出了事,陳旭臉上一條大刀疤正好又一天到晚在三七巷晃悠,只怕他也不會找上門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他這條線,陳旭總算是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
三七巷是個下九流混跡的地方,裡面的煙館現在主要是推銷一種水煙,看起來和茶水一樣黃悠悠的,算是經過提煉的品種。
陳旭想要找到的那種老早以前的煙土,其實在松江還比較流行,之前在松江碼頭上就有個老頭給他推銷過。
大致的樣式是一塊黑黢黢的黑泥巴,直接用做煙土的那種花骨朵壓榨出的汁水晾乾而成,沒怎麽處理過,行話裡面叫做煙磚。
顧衛青帶著陳旭直接在三七巷裡面找到了一個熟人,他算是專門負責這一塊的。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鄭老六,你想問的事情,找他會比較清楚。”
鄭老六是巡防營下面的一個小隊長,職位雖然不高,但是親自下到了一線,接觸的人自然也比較多。
他看起來沒有陳旭想象中的那種混跡下九流的尖酸刻薄模樣,只不過腦門兒上還是蓋了一張巴掌大小的狗皮膏藥,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滑稽。
顧衛青帶著陳旭過去找鄭老六的時候,鄭老六正好帶著兩個小跟班從外面進來,一見著顧衛青下意識的還敬了個禮,回頭看了看陳旭,問道。
“這位是?”
“他叫陳旭,是我一遠房親戚。”
顧衛青簡單的介紹一句,隨口就和鄭老六聊了幾句家常,看得出他和這個鄭老六還比較熟悉。聊了幾句之後,他直接給陳旭一個眼色,自己便離開了。
這件事說到底還是陳旭自己的事情,顧衛青幫不了他太多而且也不方便幫他太多。
鄭老六不愧是在下面做事的人,性格比較隨和,說話也比較隨意,饒是陳旭臉上一道大刀疤看起來略微有些硌應,他也沒有太過刻意的盯著他看。
“陳兄弟,吃飯了嗎?”
“剛和顧營.長在前面的那家東北菜館吃過了。”
“那家的燉魚還不錯,挺正宗的。”
鄭老六隨口說著一句,回頭招呼兩個小跟班先去吃飯,自己則是帶著陳旭轉頭找了個茶座。
說是茶座,其實有些過分高雅,在三七巷裡的茶座其實都不怎麽素,幾個穿著紅紅綠綠的姨娘總是在面前繞來繞去的,看著也硌應。
索性陳旭臉上頂著這麽駭人的刀疤,一般姑娘也沒幾個願意走過去攀談的,反倒是最後落了個清淨。
鄭老六特意餓著肚子來和陳旭聊天,自然是急事快辦,直入主題道。
“聽說陳兄弟有事情要問我?”
“對於煙土,你知道多少?”
“什麽意思?”
“我有一個朋友有一批煙磚丟了, 現在估計是在北平和津門兩地散出去了。鄭隊長知道有什麽地方喜歡收煙磚嗎?”
“煙磚都是好幾年前流行的東西,現在市面上哪有人會收這玩意兒?”
鄭老六想也不想直接就一句話打消了陳旭的念頭。事實上,陳旭隱隱也想到過會是這種結局,只不過還是不死心的追問一句道。
“鄭隊長主要在津門巡防營當差,會不會對北平的情況不太了解?說不定在北平,有這樣的……”
“小子,你看不起誰呢?別的不說,十裡八鄉,你去問問我鄭老六是幹什麽的。你真以為我是這巡防營的小隊長?老子以前就是做這一行的!”
陳旭終究還是有些年輕了,更沒想到顧衛青直接給他找了這麽一個人物。
陳旭只有二十出頭,說話做事也比較像是讀書人的那一套,說話客客氣氣的,自然也就少了幾分霸道的氣場。
現在鄭老六隨便一句話就罵得他不好應聲,索性鄭老六總歸是賣顧衛青幾分面子,並沒有在意陳旭的有眼不識泰山,隨口喝了一口茶,語氣軟和了一些道。
“大批量的煙磚肯定是沒人收的,現在的煙館大部分都是日本人那邊進貨過來的,人家專門有工廠提煉這些東西。不過一些富家少爺小姐抽不過現在的這種水煙,一般也會零零散散的買一些煙磚自己備著。”
“那鄭隊長知道這些煙磚的獲取渠道嗎?”
陳旭的話剛說完,鄭老六便陰沉著臉說道,“……別叫我鄭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