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稍稍弓著背,身子前傾腦袋湊在蓉哥兒面前,委屈中帶著一點哀求與希冀。“蓉哥兒也不願意瞧著我一直這樣罷。”
“寶叔的病愈來愈重了。”蓉哥兒撓了撓後腦,“明兒我請王禦醫來給寶叔瞧瞧,且讓他留一方猛藥,隻管寶叔日夜興致勃勃。”
“我也是懂藥理的,蓉哥兒哄不住我。”寶玉兩眼汪汪,委屈道:“這病病在心,病在神,偏沒病在身。心裡有賊,神裡藏魔,我無得救了。”
賈蓉哪裡會不知道寶玉說的是對的,只是……
“那樣的事情……今兒時辰太晚,實在不便。”蓉哥兒轉口說道。匆匆告辭寶玉,討了個燈籠分岔道打凹晶溪館方面而去。
凹晶溪館倒無人等他,走這邊只是單純不想和寶玉同路,免得最後自己真受不住心中魔鬼蠱惑再去了怡紅院。
賈蓉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經不住考驗的,特別是這種沒什麽明顯後果的美色考驗。
哪裡遭得住。
如果寶玉再堅持一點,說不準剛剛半推半就地就去了。
唏噓沿著山腳而行,才出了大觀園東便門進入會芳園中。便見著前面明晃晃亮著幾個燈籠,一女子靜立其中,雍容華貴。雅致的玉顏上雕刻著絕美的五官,水色的雙眸清澈見底又不失明媚。
在見著蓉哥兒出來的一瞬。
女人那小巧精致的瓊鼻、如櫻桃般輕薄如翼的薄唇,在精致無暇的臉上蕩漾出如春風般的笑顏。
“娘娘在等我?”蓉哥兒問道。
女人莞爾一笑,傾國傾城。遣了侍女、丫鬟先去叢綠堂收拾,留下一個貼身的大丫頭提燈在旁。“時兒尚早,忽念起蓉哥兒上次所言的天上世界,我還想聽聽。”
都要到半夜了,還時兒尚早。
哪裡早了。
蓉哥兒才不信這鬼話。
他暗暗打量了面前的北靜郡王妃,頓時查了她笑中帶憂,雙目之間藏一抹難消的愁。夜裡寒風偶有拂面,娘娘鬢發雖未動,
頭上珠簪流蘇輕搖卻也顯矯憐。
有些事,還是得直說的好。
“娘娘是因老太妃安康所憂,待甄家前途所愁罷。”
北靜郡王妃亦沒否定,輕挪嬌步,與蓉哥兒並行。身上淡淡幽香直往蓉哥兒的鼻孔裡鑽,擾人心神。
蓉哥兒輕聲感慨。“當今與太上皇不同,他要治哪一家,作臣子的豈有辦法。”
“難道就這麽乾等著?”良久,郡王妃才款款說出這樣一句話。
是啊,難道就這麽乾等著?等著總督孫鶴亭上門,等著……
唇亡齒寒的道理,賈蓉也懂。可是現在他也只能護得住賈家,甄家……
他救不了。
“江南總督孫鶴亭與我尚有交情,若真到那一步,甄家嫡派老小可讓他稍加照顧。”
郡王妃身子猛地一頓,等治了罪抄了家再照顧又有什麽用。
“蓉哥兒未必太無情了。”郡王妃側目瞧著他,感覺像是在看一個拋妻棄子的渣男。
賈家和甄家是老親,可關他賈蓉什麽事。就算老親又如何,世交又怎樣,救人不能搭上自己吧。
賈蓉說道:“我素來無情。娘娘已嫁進了北靜王府,甄家受難也牽連不到娘娘,娘娘何必如此了。”
“甄家生我養我十余載,生養恩情怎能不顧。還有家裡的一乾兄弟姊妹,甄家受難時她們又該如何?”
甄二姑娘交心說道,提起家裡的姊妹兄弟,臉上愁容更甚。“甄家也有這麽一個寶玉,比你們寶二爺還小些,性子卻是相同的。他如何受得這難?那些妹妹從小在園子裡嬌慣……”
郡王妃說到這裡再說不下去。
蓉哥兒卻好奇問道:“娘娘可知當今若要治甄家,約摸哪些罪名?”
郡王妃輕輕搖頭。她哪裡知曉這些東西,這種事情只有甄家大爺才能猜出一二來。況且皇帝要治罪,要拔除江南省的土皇帝什麽罪名尋不出來?
思忖許久,娘娘才款款說道:“隻記得家裡曾有虧空,後得太上皇照顧還了戶部幾十萬銀子。甄家長據金陵,只怕宮裡以後少不了拿銀子說事。”
如果只是虧空,那麽還好。頂不過被抄家革職,治不了什麽特別的大罪。
蓉哥兒暗暗思索著。
突又聽郡王妃喚了身邊唯一的貼身丫鬟離開,頓時周邊黯淡不少,只有蓉哥兒手裡燈籠發著光芒。
待那邊丫鬟不見了蹤影,丫鬟手裡的燈籠光芒也隔了樹林。
郡王妃才輕聲在蓉哥兒耳邊說道:“昔日甄家與義忠親王來往極親,甚至當初家裡老爺為討好親王,還曾買了五個蘇州女子送與老親王。這事,若要細查,恐怕難瞞得住。”
還真是……
義忠老親王都被囚死獄中,金陵甄家又本是皇帝要除的對象。
只要顯德裝一個龍顏大怒,甄家頓時就能被定義為義忠親王亂黨,哪是甄家上下只怕要男的斬首女的賤賣。
賈蓉都被嚇了一跳,賈家和義忠親王的事情利用平安州節度使勉強掩了過去,又鬧出一個甄家來。
這位義忠親王當初是有多少黨羽啊。
這多幫手,還奪不到皇位,太廢了。
不過,估計當初甄家和義忠親王牽扯應該不深,不然早在顯德登基之時甄家就沒了。
只能說當初甄家賈家都投錯了資,不僅血本無歸,還要擔心秋後算帳。
“先讓甄家把銀子的帳算清罷。若是甄家老爺太太們舍得,掏空家底先補齊了所有銀子上的缺漏。趁老太妃健在,讓甄家老爺進宮請罪,辭去金陵體仁院總裁一銜。”
甄二姑娘低下頭來思考這事的可行性。左思右想,臉上漸起苦笑。如此一來,和被抄家有什麽區別?
她也知道這樣是最好的。可人都會抱有僥幸,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得清,甚至明明看清了也不能說舍便舍。誰都想賭一把,都想做最後的贏家,不僅希望能保證現在的榮華富貴更想再進一層。
太上皇還在了。
甄家辭了,太上皇又該如何看甄家。
郡王妃突轉話題,幽幽問道:“蓉哥兒今夜瞧見了甄家的妹子,可覺如何?”
嗯?
怎麽說起甄三姑娘來了?
蓉哥兒疑惑不解。
郡王妃款款道:“你方才說的自然是上策,可誰又能受得了清貧,遭得住家族威望在自己手中一落千丈。我如今能幫的,只能是將姊妹從甄家撈出, 托付好人家免遭萬一牽連。”
哦,原來是這樣啊。
蓉哥兒稍琢磨,道:“親戚裡倒有幾個適年的哥兒,金陵王家仁大爺,薛家蟠大爺等。年紀稍小的有咱們家寶二爺,薛家蝌二爺。東府的薔哥兒年紀也合適,只是差了輩。至於近親旁系,怕也配不上甄三姑姑。”
郡王妃哪裡瞧得上金陵王家、薛家。薔哥兒雖不是東府嫡正,有蓉哥兒護著倒也勉強合適;寶二爺差了幾歲,倒也不算問題。
“明兒問問妹妹意思罷。”
蓉哥兒給出主意。“也不必只在親戚裡挑選,幾家世交裡再瞧瞧有合適的沒。牛家、陳家、雲家、石家,並東平郡王府、南安郡王府、西寧郡王府也都探探。”
“三家王府……”郡王妃突然想到了自己,勉強笑著搖頭。抬頭起來,見著咫尺間的蓉哥兒,卻越瞧越順眼。
“夜裡喝了幾盅,遭了兩到冷風還就上頭了。蓉哥兒扶我去叢綠堂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