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王夫人預備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戲,請過甄夫人母女。
蓉大爺作為賈家嫡長孫,曾在金陵時也拜訪過甄家。今日甄夫人來席,作為長孫哥兒他自不能失了禮數。才回府裡並往園子裡去請安。
甄夫人作為老親家女眷,府裡也沒忘了規矩,蓉大爺只在外請了。又想著府裡蓉大奶奶並鳳姐兒一乾人等在內相陪,隻惦記薛姨媽、林黛玉不在席上又身子欠安在瀟湘館裡犯了冷清。
一味想著在這請安過後,便往瀟湘館去瞧瞧。
“蓉哥兒站外面作甚,進來說話。”原來今日受請的不僅是甄夫人與甄三姑娘,連北靜郡王妃甄二姑娘也裡面。
蓉哥兒聽了她聲音,忍不住苦笑起來。這丫頭好好端端召我是何意。
郡王妃在內請教老太太撤了屏風,自然笑道:“太太可聽過蓉哥兒的大名?這公子罕是難得的人物,如今京裡都在傳兩府當興在他身上。”
站外頭聽著郡王妃入如此誇張地誇讚,饒是他這樣擁有城牆厚度的臉皮也不禁飛紅一片。
“如今咱們家兩府的大小事全是他管著,見見也是好的。”老太太在上亦攜著甄夫人手,不免樂懷。又對秦可卿笑道:“蓉哥媳婦也過來,在我旁邊坐下。”
恰時。房裡屏風撤去,蓉大爺亦進了內。
當下隻瞧得可卿稍作猶豫後在賈母老太太旁邊坐下,旁邊站著的卻是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李紈四人。
與賈母並坐的是甄夫人。原本最該坐尊位北靜郡王妃甄二姑娘卻與甄三姑娘同坐一處。
甄家母女身邊亦跟了四個女人,想來該是昨兒前來擺放的甄家媳婦們。
其他的丫鬟只在下邊與外邊站著,蓉哥兒站在其中格外顯眼。
老太太見了,喚道:“蓉哥同寶玉坐去。”
賈蓉這才主意到旁邊丫鬟堆前正襟危坐一個小少年,只是這家夥眼睛卻不太老實,總往那邊甄三姑娘身上瞄去。
果真是一個人不論怎麽變,
哪怕……,寶叔還是同以前一樣只要見了模樣清秀漂亮的姐妹就想親近。
蓉哥兒款款落座,邊上坐著的寶玉才回神過來,熟絡打了招呼。
“你瞧甄三姐姐像不像咱們雲妹妹?”
雲妹妹?
蓉哥兒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好奇朝那邊甄家姐妹打量了眼,卻被北靜郡王妃的抓個正著。連忙避開眼睛,回頭過來問道:“寶叔說的是史家大姑娘史姑姑?”
“是的,是的。像不像,昨兒我見她時便覺得像,還想著引她們見面。偏雲妹妹臥病在蘅蕪苑,今兒是沒機會讓她們會面了。”寶玉說著,臉上忍不住流露一絲遺憾。
寶玉這家夥也不看場合,究竟有外家親戚在,又有他蓉哥兒這樣的男子。
怎麽直接喚湘雲的小名。
蓉哥兒飛眼掃了一下,卻瞧著那邊低聲說笑的甄家姐妹裡甄二姑娘的眼神一直落自己身上,好不自在。忙收了視線,回寶玉道:“對家裡親戚顏色評頭論足自不好,不過這位甄家三姑姑與史大姑姑樣貌是截然不同的。”
史湘雲才大多,比甄三姑娘差了好幾歲了。湘雲如此的樣子完全沒長開,渾是女孩兒樣。甄三姑娘雖也年幼如今才十六歲,但配著彩繡輝煌略顯成熟的裝扮,全不同湘雲天真女孩兒的氣概。
寶玉聽了,連連搖頭。
“蓉哥兒到底不了解這些女子姐妹,雲妹妹之真恰如甄三姐姐之真。也幸得咱們家裡只有一個雲妹妹,要再多這麽一個甄姐姐,園子裡鬧騰時該要較真了。”
好家夥,不愧是婦女之友。
寶玉這洞察能力,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擁有的。
盡管如此,蓉哥兒也不好往上面看了。那郡王妃甄二姑娘不知怎地,一味同姐妹說笑,一味卻瞧緊瞧得自己。
是在抓自己不禮的行徑?
當下,隻管恭聽那裡老太太與甄夫人說起兩家淵源。
原來金陵甄家自當朝太祖始,便多與皇室結親,在世的老太妃便是那時入的宮。而甄賈兩家關系更近,第一代寧榮二公更是娶的甄家嫡親姐妹,在當時可謂美談。
又逢甄賈兩家原都在金陵,一左一右間隔不遠,來往更是親密無間。更似當前的寧榮二府。
“太妃娘娘年紀太大了。”甄夫人歎了一句,臉上愁容怎麽也掩蓋不住。
誰都知道,只要老太妃還在一天,太上皇就要念甄家的情。哪怕當今皇帝與甄家沒什麽來往,也得看在太上皇的面上善待甄家。
老太妃一死,甄家與皇家最後的關聯也就沒了。太上皇或許還念舊情,可如今的年號是顯德,不是原來的廣熙。
換了天,一切都變了。
看來這次甄家是來求助的。
賈家兩府又能幫得上什麽忙了?甄家在金陵就是一個土皇帝,還是太上皇廣熙的耳目,顯德怎麽都不會留他的。
換了任何一人坐皇帝,都不會留這樣個釘子在南方。哪怕是賈蓉自己在那個位置,也是會選擇拔除。甚至他的做法,恐怕比顯德還要殘酷。
這是大利益衝突,沒辦法的事情。
總督孫鶴亭在江南剿匪或許就是拔除甄家的一次展示顯德在南方的能力,只等老太妃一崩,甄家在戶部與內務府欠下的銀子就成了顯德完全掌握江南的利劍。
說不定當年林如海上任鹽政,都能算是顯德布局江南的一步棋。
環環相扣。
面對擁有統治上層壓倒性的力量手段,不論甄家賈家都只能一點點被消耗被吞噬。
沒救了。
甄家沒救了。
一時間,蓉哥兒想了很多。與甄家有關系的何止賈家,如今在場的還有一個北靜郡王府的娘娘了。
北靜郡王府又能幫得甄家什麽了?
北靜郡王水溶不在神京,只靠一個年邁的郡王太妃,還是靠年輕跳脫的郡王妃?
隨著天色暗淡,燈火亮,夜宴起。
這一場酒宴,除了甄家的女眷,賈家的幾個太太奶奶外也就寶玉、蓉哥兒二人。
其他親戚諸如薛家姨媽、李家嬸娘、邢家侄女、尤家老娘等一概未請,甚至連賈家迎春、探春、惜春,史家湘雲,林家黛玉亦不在席上。
小飲一頓,夜深,戲罷。
甄夫人並甄三姑娘安排在大觀園別墅顧恩思義殿之後的嘉蔭堂臨居。
郡王妃甄二姑娘本是計算退居顧恩思義殿旁邊的綴錦閣,奈何她不知何想,說一句:“兩府裡我熟悉的很,往日來都住東邊的叢綠堂,蓉哥媳婦也多照顧。我還是往叢綠堂住去罷,那裡住出感情來了。”
說著,她暗暗在人群裡尋蓉哥兒身影。
卻不知賈蓉此刻被寶玉強拉硬拽往怡紅院去。
“蓉哥兒好人,早早說好的。今兒這麽定下罷,麝月、碧痕自那次都不讓我捱了,時辰若晚了夜宿怡紅院也是無妨的。只要不讓婆子們瞧見了,明兒一早打北面出去。”
後面襲人、麝月、秋紋幾女臉色被手裡的燈籠映得通紅,獨晴雯冷眼看著。
蓉哥兒大為震驚,寶玉這家夥真是瞎來。
怎麽可能夜宿怡紅院,這得鬧出多大荒唐來。
“蓉哥兒可憐可憐我罷,上次給的解藥隻解得一時,後面再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