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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與發現時代》第11章 畫皮
  這是一片未知的天地,也是落日城人從未抵達過的天涯。

  任何的記載裡都不曾有過關於群山背後的大荒、與大荒裡的沙漠的記載。但仔細想想,這不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情嗎?

  難道從前真的未曾有人來到遠遠的山中,看到無邊的大荒,就算有,也不曾能把信息帶回嗎?

  顧川凝視身前行走的齒輪人,它領著兩個從遙遠的地方來的人,往這座地城裡的深處去。

  他們彼此的交流還停止於簡單的詞匯,尚且不能聽懂複雜的句子。

  開始沉默,最後便是一路沉默。

  就連初雲和顧川,也只是互相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想法。

  “你覺得學會和他們的交流,會不會是一件不值得做的事情?”

  顧川問。

  初雲沒有值得、或者不值得的概念,她咬著指甲,隻反問道:

  “會花上多久的時間呢?”

  “可能要花上幾個節氣吧。”

  顧川不確定地講。按照上一世的例子,單純掌握語言的基本聽說其實並不困難,大約只需要三百到四百個課時左右的學習,換成每天八小時,僅需要一個月。一個月滿滿當當的學習效果可能不好,也難以堅持,但放長三倍也不過是三個月。

  唯一的問題在於這門語言的發音可能超過了人體的喉部結構,其次是……沒有教材和優秀的熟悉的老師。

  顧川一邊考量,一邊補充道:

  “但也許途中就會發生變化,那麽時間就會過得不那麽安分。我們主要的目的還是收集到足夠多的旅行資源。”

  “那倒還不錯吧。”

  初雲向來是無所謂的。

  大部分事情在她看來都差不太多,不知道人們為什麽要把許多事情分出個緊要與並不緊要的。

  管道黑暗,他們繞了不知道多少個彎,終於拐到了某一個角落。角落裡是成排的齒輪,每個齒輪都是一扇門。每個門裡都住著一個齒輪人。

  顧川問:

  “你們都是單獨居住的嗎?單獨?居住?”

  這意味著沒有家庭。

  齒輪人平淡地回答道:

  “有一些,不是。”

  它將自己的手塞進一扇齒輪門裡,門開了。他們知道就是他們之後所要呆一段時間的地方。裡面有類似齒輪人眼睛的小的燈泡般的發光體。燈光黯淡,時而閃爍驟亮。

  一系列的變故早已耗盡了顧川的精力,他和初雲約定了守夜時間後,便草草吃了點東西——那是由這解答城提供的肉食,吃起來,有點像雞肉和牛肉的混合,有些乾澀——然後堅持守了半個夜晚,在初雲睡醒後,才在齒輪人提供的草堆上閉上雙眼,沉入了異國的夢鄉。

  夢裡他好像聽見了川母輕聲唱亮的兒歌,是他在這個世界醒來的時候所獲得的最初的記憶。

  於是他的痛苦消散了,他不再做夢了,而是睡熟了。

  不知何時,傳來了遙遠的鍾聲。

  他從夢中驚醒,聽到初雲輕聲道:

  “和我們沒有關系。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顧川在營營擾擾的輾轉中支支吾吾兩聲,示意自己知道了,睜開一半的眼睛又要合攏。

  只是這時,一張不是初雲的、他也從未見過的臉,一張屬於十六七歲少女模樣的臉進到他的視野裡了。

  最初的顧川以為自己正身處夢中。那少女一開始還是個人樣,身若蓮花,柔軟的皮膚坐在齒輪上。而在顧川似睜非睜的迷蒙視線中,

她正在用一種尖銳的針狀物,輕巧地在自己的眉毛上點來點去,直要畫作柳般長。  她畫好後,真似一個絕世無雙的麗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散發著一種兒童的純潔的光輝。秀麗的容顏好像春天初放的純潔的白花骨頭,泛起點紅暈,則像是花要開了。

  她在微笑了。

  但這時,顧川意識到這夢不太對勁了。

  因為那少女正在向他轉過頭來。他看到她的眼珠子是與他們都不相同的模樣,有的是屬於齒輪人的燈泡般的質感。

  然後,她脫下皮膚就像人脫下衣服一樣。

  顧川猛然驚醒,站起身來,把初雲和那少女都嚇了一跳。

  那少女的衣服才脫到一半,腦袋的皮和頭髮已經脫了下來,只有雙手和雙手以下的身體還勾拉著這張人皮,雙手伸在這張正面無縫的人皮的雙手裡,依依不舍。

  她藏在皮下的身體是齒輪人的。

  她是齒輪人。

  這個屋子是齒輪人出身與成長的地方。

  昏黃燈光下,她的真身與她的外皮都是純潔的。她沒有任何的惡意,只是抬起自己明亮的雙眼迷惑地看著這突然站起來的少年人,聽到他顫顫巍巍地說道:

  “這是你們的衣服?”

  他早該知道的。

  衣服是人披在身上、用來遮風擋雨的事物,齒輪人理解這個概念。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

  這件衣服齒輪人很少穿,因為這是她在成人禮上所獲得的第一件衣服。她一直很珍惜。而上一次任務,她所燒掉的,只是她做任務時申請的衣服。

  “你們是怎麽造出這種衣服的?”

  齒輪人無法用她現在會的落日城語言解釋這件事情。

  她或者它只是順從其意地擺出人皮,給顧川觀察與撫摸。清涼的觸感叫這少年人一愣,隨後在揉捏中才意識到這不是真正的皮膚,而是一種純度極高的矽膠。

  而這人皮的人臉與落日城人的人臉結構也有微妙的不同,面部更加縮短和狹窄化,舉例而言,更像是電視動畫裡的角色,而不像現實的人。

  “這、可怕?”

  齒輪人安靜地問。

  顧川不知道怎麽回答,隻退後幾步,回到初雲的身邊,抱住自己的雙腿。他的心中浮現出諸多怪誕的猜想,慌亂至極,說:

  “對不起,我可能弄髒了。”

  齒輪人知道對不起是這種氏族用來表明歉意的說法,她慢吞吞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初雲在一邊,觀察這兩人的行為。她對齒輪人穿不穿人皮並不關心。

  顧川想要轉移注意力,就對齒輪人說:

  “我們開始學習語言吧。”

  “開始、了。”

  齒輪人把那駭人的衣服收進一個匣子裡,然後撥動了一個齒輪,這個齒輪叫來了住在第十三區域的精於語言的解答城居民。

  這個居民披著的是有毛的獸皮,看上去像一頭超級大的直立行走的貓。這讓顧川和初雲都感到安心。

  “你們可以稱呼我為正廿。”

  他說。

  最開始的顧川並不知道他叫正廿(niàn),只知道齒輪人轉述了他的稱呼的發音叫正廿,還不理解這個名字的意義。

  他一邊磕磕絆絆地用落日城的讀音模仿齒輪人的發音,又問齒輪人:

  “那、你的名字、是什麽呢?”

  她慢吞吞地說道:

  “秭圓。”

  他們的學習就是從讀名字開始的。

  說來,學習語言最大的障礙可能在於母語。從零開始學習一門語言是誰都有的經歷——誰都不是打娘胎生下來就會說中文、會說英文的呀!任何人都是從無到有的,學發音,學各種發音與各種符號與各種現實事物的互相指稱。

  唯一的問題在於一旦有了一,這個一的母語,就會對其他語言的學習造成影響。

  顧川無疑就是如此的。

  和他一開始的設想相似,齒輪人的語言音素大致也可以分為元音和輔音兩種,他們語言的音素大約有七十種,其中有十種是顧川難以模仿,絕對說不像的,就好像難以辨識n和l的人或者發不出r音的人。

  這讓它的語言老師正廿無疑極為頭疼。

  他是信心十足接下這個任務的,因為他已經教育過許多批齒輪人了。這種信心讓他認為自己的語言研究已經是最高妙的門徒,足以教導世界上一切的智慧人。

  直到齒輪人通知顧川張嘴。

  顧川看了眼初雲,小心翼翼地張開嘴巴。

  正廿用一種奇異的發光長針物看了很久,在紙板上把這人嘴和喉部畫了個大概,皺起了眉頭:

  “確實發不出來,只能近似了。”

  發音的學習是碰壁的。

  一處碰壁,一處順暢,這解答城的文字意外的和落日城的文字有共通之處,都偏象形。盡管文字筆畫都是嶄新的,但語法接近,都有類似主謂賓定狀補的概念。

  主要的區別在於,解答城語言的語序異常複雜,同樣的字眼放在開頭與末尾其實是不一樣的意思,而從句極多,辨識從句所追隨的主語亦困難,還有一點在於動詞,解答城語言的動詞分為四種,主人稱及物,主人稱不及物,他人稱及物和他人稱不及物,這和落日城語言四種混用就是完全不同的了。而上述一切均有莫名其妙的額外情況。

  解答城語言的句子理解起來,比落日城語言或顧川上一世母語漢語難得多。但這種難無非是死記硬背的難,就好像背單詞一樣,也無甚可怕的。

  齒輪城有種奇怪的技術,可以在玻璃塊上以蝕刻極小的字蝕刻很多,然後用光照的形式,將其照亮在牆上。

  這種東西,顧川將其叫做玻璃書。

  顧川在背誦,初雲在半懂不懂也不知道學沒學地夢遊。正廿則在一邊更換用以教學的玻璃書。

  他好像正在尋找研究某種讓顧川假似發音的方法。

  而玻璃書的持續更換,也讓顧川逐漸理解到齒輪人對語言規律的研習水平——

  “偉大。”

  解答城對語言的研究確實偉大,早已超過了落日城,甚至不遜色於乃是略微蓋過了顧川的上一世。

  勿要說本部族的音素與音節、哪怕是一般動物的發聲規律——這種屬於生物和語言的交叉內容——齒輪人都已經解析得一清二楚。他們的研究領域已經讓門外漢的顧川看不懂了——

  他們在研究思考器官母語與思考的微妙聯系,是如何完成對外界刺激的反應,如何形成聯想和強化的,以及語言發展和演變對社會的影響,和社會關系反過來對語言發展的影響。後者的例子是由第十二區域提供的某個氏族的語言資料。

  “那你們現在在研究什麽呢?”

  顧川嘗試性地用自己新學到的解答城語言問正廿。

  這隻披著大貓的皮、內地裡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抱著玻璃書,趴在草堆裡,聽到顧川的問話,懶洋洋地抬起頭來,說:

  “川,這裡沒有現在和過去的區別,我們、作為第十三區域的門徒的我和我屬於的組織,在研究的東西,始終、永遠,只有一個。”

  那就是從解答城誕生之前就流傳下來的第十三個問題。

  它無比莊嚴地陳述道:

  “主體是如何表達自身的,是如何表達並非自身的存在的……又是如何能被理解的?!”

  顧川不知道自己理解的答案,或者說作為問題的答案,理解得對不對,但他開始理解到解答城最深的怪誕了。

  “從一開始就必須要解開的問題。”

  他默默念了一遍,又追問:

  “那秭圓呢?秭圓也在研究某個問題。”

  正廿和秭圓不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秭圓的歸屬:

  “她歸屬的地方研究的是第十二問題,我們經常借用第十二問題王國收集的資料。”

  說到這裡,正廿不再多說,隻抽出一篇某個大荒生物氏族的記錄文獻,叫顧川按著這篇文獻跟著他學習的語言。

  這個大荒的生物氏族與換臉的部族長得相似,他們有個特征是不會數數,任何數都只能數到三,他們無法理解超過三的概念。

  這篇文章,援引了很多關於數理的知識,也就涉及了許多數量的單位。

  這是解答城語言又一個有趣的特征。

  齒輪人們沒有類似0、1、2、3或者科學計數法(十的某次方)的概念。 這是地球現代計數用的便捷的方法,比如一億億可以記成十的十六次方。

  而解答城會將其記成一兆。

  顧川是用中文裡的計數來理解的。

  那便是“千生萬,萬生億,億生兆,兆生京,京生秭,秭生垓,垓生壤,壤生溝,溝生澗,澗生正,正生載”。

  他們用一個音節,大約可以翻譯為“兆”代替了億億,接著是十兆、百兆,一直到千萬兆,然後似乎是要避免音節過長似的,億兆同樣用來一個音節,可以翻譯為“京”來代替。

  他跟著一個個讀過來,突然發現這裡的秭與秭圓的讀音是一樣的,而正與正廿的讀音也是一樣的。

  他又發現了一個奇詭的特征,於是不置信地抬起頭來問:

  “那圓是不是也代指一個數字,廿是不是也代指一個數字。”

  正廿毫未察覺其中所蘊含的巨大秘密,不關心地說道:

  “是的。”

  在解答城的語言中,圓是指六十,而廿是指二十。

  因此,秭圓與正廿都是一串數字編號。

  前者的意思是:十的四十次方加六十。

  後者的意思是:十的七十次方加二十。

  這代表了什麽呢?

  顧川不知道,他在地上,用草杆用科學記數法寫出了這個數字,而知道顧川所用數字符號的秭圓恰巧在那時打開了門。

  她看到了數字,沒有表示。

  她在誕生前,名字就由天人導師決定好了,從她誕生後,就在一直使用。一切都只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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