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悠悠，鳳鳴龍吟回響陣陣。在如此舒緩的樂聲中舞劍，氣息節奏不免被影響，出劍的時機常忍不住跟著樂點走。加上琴音中帶了內勁，更有殺機暗伏。

　　凡習武者，運功出招皆有呼吸吐納的配合，而呼吸吐納又易受到環境干擾。初學武者難以自控，在武場與同門一同練習能幫助養成習慣，或是在山林空曠無人處感悟領會。

　　習武久了，出招之時便不用刻意留神，速度節奏也有了自己的習慣，一般很難受到干擾——而顏逢初所修煉的九天絕籟卻恰能擾亂他人內息。

　　澹台月聲神色凝重，內息被琴音帶動，經脈中湧動的氣勁竟有些不受控制，稍不留神會走火入魔受到重創。

　　而顏逢初專心於彈琴，神色怡然，全然沉浸其中，也不顧澹台月聲能否抵擋。這番交手只是切磋，澹台月聲是為守位，並不會直接進攻——若是澹台月聲出劍直接攻他，他也彈不成這曲。平日他與明瑟成雙而行，一劍一鞭也足夠對敵，但若與勁敵交手，便是明瑟為其護法，而他擾亂敵方，從旁相助，看似少一人，卻能對付更多更強的敵手。

　　當——

　　澹台月聲一劍剛收勢，一串泛音清凌凌地打響，他下意識跟著刺出下一招，劍法尚未出差錯，但倉促之間內勁沒能跟上，貫出的劍氣飄飛，壓倒一片草葉。顏逢初偏了偏頭，劍風刮起他的頭髮，但他沒有受到影響，手中琴音綿綿不絕。

　　一曲罷了，恰一劍舞畢。

　　顏逢初雙手輕按琴弦停住琴音，澹台月聲收劍負於身後。

　　“這是，九天絕籟的第三重?”澹台月聲調穩內息平複氣血，問道。

　　“不錯，關外大漠曠野，得了不少啟發，突然就明白該如何琴情相融，也領悟了不少古曲，相輔相成。”顏逢初輕輕拂過琴，眼裡有溫和的笑意。

　　“你這本事，若去軍中怕是能敵熊羆百萬。”澹台月聲輕呼一口氣，默默去一旁拿了劍鞘收好劍，道。

　　“說笑了，琴非武器，師父也說過這絕籟之法作用萬千，用於對敵只是最微末的用處。何況普通人不曾習武，我這琴音能有多少用武之地?”顏逢初一手抱琴站起，一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你是內功深厚，還有意在聽，這才愈發難擋。”

　　“那是你無心於戰，不願廢心鑽研。以前聽說，九天絕籟練到第五重時，寥寥幾個音便可讓人走火入魔、武功盡廢，實屬禁忌之法。”

　　“都是傳言，太過誇張了。若真有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武學，開創這一套琴法的前輩又怎麽會喪命。”顏逢初將琴裝入琴袋系好背在身後，與澹台月聲並肩往山腰處的小屋走回去，“師父說，那位前輩練至第五重後與人交手，是對方疏忽大意，才導致手上經脈斷了。那人心生怨恨，便將九天絕籟傳得離譜，於是有人害怕，群起攻之刺殺了那位前輩。”

　　南岐山小，不多時便走回了小院，弦月已越過樹頂，照得小院霜白一片，映下枝葉影影綽綽如浮水面。籬笆邊小花清幽，暗香陣陣。

　　“月聲……”走進院子，顏逢初忽然停下腳步，神色猶豫。

　　“怎麽了?”

　　“我……”顏逢初踟躕半晌，目光朝屋內看了又看，終低頭不語。他想告訴澹台月聲妻子懷有身孕之事，讓她離開這次武林動亂。可若是說出實情，明瑟知道了定要生氣，也未必肯乖乖聽話，一時間是進退兩難。

　　“出了什麽事?明瑟姐姐怎麽了?”澹台月聲打量他許久，

見他目光變幻閃躲望著西廂房，暗下挑了挑眉，也嚴肅起來。　　“她……不，沒事。”顏逢初猶豫著，終於還是歎氣搖頭，“我只是在想，明瑟不似你我，她父母尚在，不該……算了，沒事。”

　　澹台月聲覺他未說實話，凝視他片刻，見他躲開眼神已轉身回去，輕輕歎了口氣。他若不願說，他是問不出來的。

　　翌日清晨，熹微暖光又催開一院爛漫。林間鶯鳥一早就喳喳咕咕叫個不停，非要把人吵起來似的。山間晨露未散，凝在草葉上交錯光芒。

　　澹台月聲與顏逢初似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早起練武，雙劍相錯，一擊擊都很是收斂。顏逢初師從竹蟬居士，竹蟬居士隱居一方，可其靈籟絕學和一手落竹劍法冠絕天下，在武林聲名遠揚。只是顏逢初性子淡泊與世無爭不好武學，常年多修習內功，劍法並不出眾。兩人比起過招，更像是在按著套路演練。

　　江遙在一旁看著，羨慕又向往，心裡更添動力。

　　“好啦，你們別練了！粥煮好了，來吃飯吧！”明瑟端著幾碟小菜從廚房走出，衝院中兩人喚道，“待會兒換我來比劃比劃。”

　　“你現在不能……你一動手這個院子就毀了，還是歇著吧。”顏逢初立刻阻止，警告似地看了眼明瑟。

　　“好香啊，明瑟姐姐的手藝是越來越棒了。”澹台月聲笑著隨她進了屋。

　　明瑟笑眯眯地把小菜擺上了桌，江遙也趕緊幫忙端來碗筷、替大家盛上米粥。

　　幾人已然坐定，她便也在逢初身邊坐下，道:“吃都沒吃呢，你吃了再誇啊。這幾年在關外我學了不少新手藝呢。還有這位大才子如今廚藝也了得啊，小弟似乎還沒嘗過他的手藝吧，晚上叫他來做。”

　　“你不是只會水煮菜嗎?”澹台月聲看向顏逢初。

　　顏逢初苦笑一下:“從前和師父自然只要能吃就行。 和明瑟在一起她可挑剔了，天天使喚我，誰叫她實力勝我一籌，隻好花點心思了。”

　　“剛開始他學個菜我還得在旁邊盯著呢，他當開水煮一樣不用管，總走神，動不動就燒焦，要不就不熟，還一會兒忘這個一會兒忘那個。”明瑟笑道。

　　“還不是你在一旁一驚一乍的，我才亂了手腳。”顏逢初無奈地瞪了眼明瑟。

　　吃過了早餐，幾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大致知曉分別後這三年的情況，說起些關外的奇事趣事，談到如何與祝門決裂又如何隱居了兩年，互相間感慨一陣，卻有意避開了某些陳年往事。

　　見天氣正好，明瑟便提議道在南岐山間遊玩一番，顏逢初拗不過她，隻好隨她。江遙在南岐山住了一個月，卻從沒好好看過，正好澹台月聲也起了興致，便一同去遊山。邊走邊聊，又是發發雅興，又是在山間采摘野果打兔獵鳥，似如少時在山間嬉戲那般。江遙腿腳不便，走得更慢，待他們回來竟將至黃昏。

　　沉烏染天穹橙紅萬頃，絢美之至。

　　院前兀然一匹馬傲然踱步，渾身赤紅，見四人走來，發出一聲嘶鳴，一雙眼睛靈性地透出了不耐煩。

　　“汗血寶馬嗎?”明瑟驚訝道，“原來真有這種馬?”

　　“嗯，它叫越影。”澹台月聲笑道，“有客人來了。”

　　“哼，外面漫天風雨鬧得沸沸揚揚，澹台公子在這山間過的倒是很自在麽。”院旁，紅衣紅裙的女子背靠著樹，手抱著劍，冷冰冰的眼神看著悠然走來的澹台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