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遙是在臨近日暮時回來的。

　　他一瘸一拐地蹦上山，夕陽映著他通紅的臉龐，還有眼中藏不住的激動。一個月的努力，在他隻用雙手和一條腿爬上懸崖時，一切都值得了。

　　一個時辰前，村長看著面前的一籮筐石斛，終於說不出話。

　　“要去就去闖闖吧，唉！傻孩子。不行了就回來啊。”半晌，村長終於道。

　　江遙馬不停蹄就要回到南岐山告訴澹台月聲這個消息。

　　“澹台師兄！”江遙蹦進院子，卻看到三個身影。

　　澹台月聲看向江遙，看著他額間的汗水，滿臉的壯志躊躇，便了然一笑:“成功了，對吧?”

　　“嗯！嗯！”江遙連連點頭。

　　“你現在才踏出第一步，後面可是更加艱難。”澹台月聲不得不提醒他，“去天瀾山，可不只是爬山那麽簡單。”

　　“當然！我還會努力的！”

　　“這孩子確實不錯呀，你別那麽苛刻嘛。”明瑟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江遙望向顏氏夫婦的眼神充滿疑惑和怯意:“這兩位是?”

　　“這位是顏逢初，這位是他的妻子顏明瑟。他們是我以前的好友。”澹台月聲介紹道，“這就是江遙了。”

　　“你好哇，我聽月聲弟弟說了，你可要好好練習，祝氏劍法可就靠你了。”明瑟嘻嘻一笑。

　　顏逢初微微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

　　“江遙，我暫時不便露面，之後你要去天瀾派，就由他們與你同去吧。顏逢初是‘竹蟬居士’的弟子，顏明瑟是鎮遠鏢局大鏢頭的女兒，他們前幾年去了關外，又得‘烏雪雙俠’之稱。有他們給你撐腰，你可以安心一些吧?”澹台月聲道。

　　江遙未涉武林，自然不清楚這些稱號到底有多少分量，但是也感覺得出來，都是有名氣的人物。他立刻誠惶誠恐地點頭:“麻煩你們了。”

　　“別客氣別客氣，我們也要去天瀾派看看他們搞什麽名堂。但是呢我們沒有英雄帖，你是他們邀請的人，我們算是沾你的光啦！”明瑟笑嘻嘻地化解了江遙的不安。

　　有明瑟在，氣氛好上很多，幾人說說笑笑，江遙也慢慢融入其中。

　　時至午夜，下弦之月初升樹頭。薄雲似斷紗浮於藍黑，更似一層隨時會消散的輕煙緩慢變幻。雲挪月移，山間枝下浮影相隨，真恍惚如一地徹水輕搖。

　　風搖動樹葉沙沙，葉下洞中咕咕咕嘶嘶嘶的蟲鳴此起彼伏，籠罩了一整個山間。

　　院子往山上不遠，密林間兀然的一塊空地，空地旁紛亂圍著的一圈紅花酢漿草已經收攏起來，一隻隻小小的垂著，似是睡了。

　　空地上立了一塊小小的石碑，什麽字也沒有刻，兩旁的松柏已有兩人高，月光被阻，陰影下晦暗不清。

　　“不睡?”

　　澹台月聲走到獨立碑前的顏逢初背後，輕笑。

　　“大概是許久不來中原，不習慣了。又想起很多事，出來走走。”顏逢初回頭，看著衣著整齊儼然沒有歇息過的澹台月聲，“你不也沒睡?”

　　澹台月聲順著顏逢初先前的視線望去，看著石碑，道:“本快要睡了，聽你走出去，就跟來看看罷了。”

　　“無字碑下無名魂。”顏逢初歎，“俠骨不存的武林，不過是一群暴徒仗著武功作威作福。抱歉，日間我想到我師父，有些激動了。其實冷靜下來，讓世凌血洗一場，未見得是壞事——他沒殺你，說明他還沒喪心病狂。”

　　“他……唉。

人皆有私心——我明知該阻止他攻城徇地，卻還是不想讓他死。其實武林裡不乏真正的俠者，一旦血戰再起，最易被傷的，卻也是那些人。逢初，你既然來這裡，就不會忘了我們當初是為何立下這塊碑吧?”　　“如何能忘。銀竹之行，散蔽世黑雲，淨四海青空。可惜，心願越好，越難事事如意……這碑，是為在那次紛爭中犧牲之人立的，也是為這條路上所有無名之魂立的。有時真不知是犧牲萬千去爭取一個清平之世好，還是該放任這一江汙流慢慢侵蝕所有人。”

　　“我知道你對武林那些所謂正人君子的虛偽失望之至，因此才與明瑟浪跡關外，不再與中原武林有何瓜葛。”澹台月聲拍在顏逢初肩上，“這次就當幫我吧。先除去汙流之源再說。”

　　“可汙流之源在人心，任多少時間都除不清。”顏逢初喃喃道，“月聲，不管怎樣當年恩情我銘記於心，如今無論你作何抉擇，我也將鼎力相助的。”

　　見顏逢初如此說了，澹台月聲也無從作答。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澹台月聲岔開了話題:“走，既然睡不著，就陪我比劃一番，如何?”

　　“你的傷?”

　　“二旬有余，又得名醫為我診療，恢復得差不多了。”澹台月聲舒展了一下筋骨，“正好也讓我聽聽，你的琴藝如何了。”

　　“好，我去取琴，就去以前那塊空地?”

　　“嗯。”

　　接近山頂的一片空地，無草木環繞，唯山石嶙峋。弦月冷光給山石鍍上一層銀，清曠幽謐。

　　顏逢初盤膝而坐，桐木古琴架於腿上，青藍色的流蘇鋪在地上，七弦微微泛白，連珠式的琴，琴身隱約可見梅花斷紋。

　　澹台月聲立於他不遠處，手上蟾影劍冷光凝肅，劍鞘安放於一旁的矮石上。

　　“可準備好了?”澹台月聲輕笑著問。

　　“自然。”顏逢初雙手撫上琴，左手虛點十徽處，右手觸弦，也笑著看著澹台月聲，“你隻管練你的。”

　　“好，便讓我看看你這竹蟬居士的高徒功力如何了。”

　　澹台月聲輕道，劍芒微爍，夜中寒芒四舞，風聲獵獵，人如燕輕起，四周隱有飛沙走石之勢。

　　顏逢初凝神，在澹台月聲變換步伐之際突然撥出一弦，渾厚悠長的琴音響起，徐徐嫋嫋回蕩在山間。澹台月聲腳步險些被打亂，手上的劍竟滯了一息。

　　“雲月相掩，風清氣爽，既然蟾影劍法輕巧迅厲，我便送賢弟一曲良宵引，應和這般夜色，也舒緩一下身心，小心了。”顏逢初抬頭微笑道了一句，低頭不再看澹台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