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澹台月聲夜夜來南岐山與左雲比試，半個月來依舊是沒有一次能讓他挪動腳步。

　　但左雲接得也越發不輕松了，出招之時已顯得急促起來，為了應對，力勁也有失控制，好幾次險些傷到澹台月聲。不過兩人倒都是不在意的。

　　比武之余，兩人倒也天南地北聊了很多，左雲性格隨和，兩人甚有忘年交的感覺。

　　“左叔！”

　　又是一晚，澹台月聲輕車熟路繞出了城，跑上南岐山。正是晦日，只有些薄星光，時而還被變動的層雲遮掩，風依依，一陣陣的，卷著夏日的熱氣。

　　然而到了山頭，澹台月聲卻愣了。四周燭光通徹，左雲一身黑色勁裝站在空地上，赫然已等候多時。他的手上竟持了一把雪亮的劍，劍已出鞘，隔著很遠都能感受到其上幽邃寒意。

　　劍身似乎是白的，只是此時映著四周幽幽火光泛出詭異的色澤，劍長三尺，劍脊接著血槽，形成一段彎弧，劍身上小篆刻著蟾影二字。

　　“你來啦?”左雲的語氣笑容如舊，那氣質和劍的冷厲毫不相符。

　　“你這是做什麽?”

　　“明天是八月了。”左雲道，“我要走了，和你相識一場，也挺開心的，所以今天，打算和你認真比一場武。這一套，叫蟾影劍法，也是我唯一一套有跡可循的劍法，多年未曾外露，你能悟到什麽，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你也別用木劍，那玩意一交手就斷。我給你準備了一把，能撐久一些。”左雲指了指一側。

　　澹台月聲這才看到旁邊，燭火陰影處竟還站著一人，捧著劍，臉卻隱在面罩下，只剩一雙平淡無奇的眼睛。

　　“不用在意他。”左雲笑道，示意那人把劍給澹台月聲。

　　看上去只是一把普通的鐵劍，但比通常的劍短了一大截，大約只有兩尺，恰好夠十歲的孩子用。

　　澹台月聲接過，手上一沉，從未碰過真劍，一時間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竟覺心神澎湃。

　　“蟾影劍法共七式二十八動，準備好了?”左雲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

　　“放手來吧。”澹台月聲握緊手中劍，鬥志也開始昂然。

　　“第一式，白月將出！”

　　左雲展身，成燕式躍起一人高，在空中翻身，翻身之時劍從身側順勢由上而下劈下，衝澹台月聲頸側劃去。

　　“虛張聲勢，華而不實。”澹台月聲嘀咕一句，往一旁退開三步，避開劍鋒，同時舉劍刺向左雲。

　　“是麽?第二式，金烏墜海！”

　　左雲聽見了澹台月聲的譏誹，隨意一笑，恰落在澹台月聲避讓開的空處，腳下一轉，從上而下的劍不知何時變為橫削，左雲手臂曲了些許，劍尖射出驚人的寒意恰在澹台眼前劃過，離他雙眸不足一寸，獵獵之風讓臉上劃了幾道似的。

　　“啊。”

　　澹台月聲心驚，下意識邊後退邊收回手中才刺空的劍回擋，而面前的寒光已經遠去，一招已已——若方才左雲伸直手臂，他便沒命了。

　　“第三式，黑雲吞空。”

　　又是一劍刺出，指向心臟，速度刻意慢了些，澹台月聲終於迎上了蟾影劍，運氣凝於鐵劍上橫擋過去，當的一聲四周空氣猛然震蕩。澹台月聲手上一麻，頓時失力，胸口的氣同時一滯，不由猛咳了幾聲，無暇顧及周遭。

　　擋開的劍輕輕一轉，未及看清便又是一次刺向心臟。澹台月聲才喘勻氣，本能舉劍回架，蟾影劍卻比他更快，在他胸口刺破了衣服，

一觸即收。　　又是如此反覆，澹台月聲勉強接下幾劍，半個手臂都麻了。

　　澹台月聲無力還擊，左雲卻未停下，依舊迷集到無法看清的劍芒在身側交織，從腋下、發梢、頭頂頻頻掠過，劍氣劃開了澹台月聲的衣服，削斷了他的頭髮。

　　“第四式，風嘯蒼冥。”

　　“第五式，雲破月白。”

　　“第六式，蟾影輝澄。”

　　“第七式，萬籟歸寂。”

　　澹台月聲呆呆地站著，面前的銀光不斷從臉龐身側閃過，他已經無法反應了。左雲劃出最後一劍後，輕逸地後空翻了一周，飄飄落地。

　　“看清多少?如果不是切磋，我的劍，還會比方才快三倍。”左雲笑道。

　　澹台月聲慢慢抬起尚在發麻的手，看著手上的鐵劍，劍似乎還是完整的劍，卻布滿裂紋，隨時會碎成一堆。剛才的交手，兩劍才相擊過幾次罷了。

　　“蟾影劍法……”

　　“小子，你根骨好，靈氣也足，是習武的料子。內功心法就隨你師父練吧，那也是上乘的武學了。至於劍法，有個人與我說過，若要練到極致，還需自行領會體悟，別人的，終究不是你的，參考可行，但照搬，會害了自己。所以我不細教，只是給你一個啟發。”左雲將蟾影劍收入鞘中，拿著劍突然伸手遞出。

　　“做什麽?”

　　“蟾影劍，送你了。”

　　“什麽?”

　　“我留著也沒用。 拿著吧，留個紀念。”左雲乾脆拉起澹台月聲的小手，把劍塞進他手裡。

　　“什麽?什麽意思?”

　　“哎，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的。”左雲嬉笑如常，又轉頭衝一直等在一旁的蒙面人點點頭，兩人便要下山。

　　“左叔！”澹台月聲脫口而出叫住他，接而啞然。

　　“好了，告辭了。”左雲回頭一笑。

　　“多謝賜教！”澹台月聲莊重地行了個抱拳禮。

　　左雲不再回答，火光照耀下只見兩人黑黑的身影慢慢沒入了黑暗。

　　只是當時澹台月聲不知道，他的身影，將永遠沒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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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

　　澹台月聲的目光看著掛在牆上的蟾影劍，心中微微歎息。

　　武林盟主手下的那股暗中力量強大，不是因為招攬了多少武學奇才，而是代代相傳的結果。

　　其中之人，二十歲承前人內功，相當於憑空多了幾十歲的修為。然而逆天之道必遭其害，經脈未經修煉便承受龐大的內功修為，損傷極大，幾乎是靠著深厚內力來維系性命。

　　待他們至而立之年，則要將全部內力傳給來者，一旦失去內力支撐，唯一的後果便是，喪命。

　　五年後他遇到同樣也被稱呼為“劍首”的下一任首領，也就是那天晚上的蒙面人，終於才知道這些。

　　“武林秩序……那麽若是武林沒有了秩序，你們又要為誰效命呢。”

　　窗外夜幕降臨，最後的橙紅雲霞也漸漸失色，天地被黑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