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流鎮是饒河東岸的一個小鎮。
前有饒河,後又依著百嶺山,也算得上是風水寶地。
借饒河平緩不旱不洪之澤,又借山深而寶多之福,烏流鎮從最初便是富饒之處。開始時只是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自給自足耕獵為生,後來,饒河成了水路要道,有不少走水路的商客途徑此地,在此歇腳,烏流鎮漸而繁華。
說起來,其實這也不過是幾年裡的事情。
做買賣的人多了,農事卻漸漸荒廢了,鎮子外,依稀可見荒蕪耕地,幾條土黃色或是黑色的野狗趴在壟上,懶洋洋的。
地不知多久沒人耕種了,野草野花皆已生出,疏亂橫斜,斑駁色雜,竟也別具一格。
暮色初臨,炊煙漸起。
而阿茶揣著幾枚銅錢站在鎮子的石子路發愁,衣裙尚未乾透,樣子頗為狼狽。
正是街市口上,往來人不少,喧嘩人聲此起彼伏著,叫賣的,還價的,嘮家常的,還有不遠處的雜耍班子咚咚鐺鐺的鑼鼓和看客的叫好。天色漸暗,店家亮起燈籠,熱熱鬧鬧喜氣騰騰。
“唉。”阿茶重重歎氣。
方才那一落水,隨身包袱一同沉了河底。這下子可是身無分文了,別說找人去,自己能不餓死就算上佳的了。
艄公也同情她,接濟了她幾十文銅錢,實在不多,但也是救命稻草。老艄公可是受了驚嚇,不敢再往北去,生怕回去路上碰上那少年,隻想著回饒州。阿茶不願回去,艄公便放她在最近的烏流鎮下了船。
河岸那邊的渡口泊了不少舟船,可願走夜路的卻沒幾個,加上她出不起高價錢,更要等多些人一齊,船家才願走。
“該是找個客棧住下?不行不行,住不起……”阿茶又掂了掂銅錢,很是絕望。
“又淪落成兩年前那般了……”阿茶苦笑,模模糊糊的記憶裡有好長一段露宿街頭的生活,想來這會兒,總好過那時。
“老伯,我要兩個包子。”
先填飽了肚子再說,阿茶一邊啃著包子,一邊打量著哪裡能窩上一夜,這兒往來那麽多人,人生地不熟,總覺得有些忐忑。鎮子外的荒地用來睡覺也著實不錯,在壟間,周圍雜草那麽長,沒有人會發現自己,可就怕來幾條野狗豺狼什麽的。
唉,衣服濕答答的,要是就這樣睡下,定會染上風寒的。阿茶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想。
昨夜連夜跑出了饒州,天黑眼盲,往渡口去時偏偏迷了路,繞了幾十裡路才到了饒河的渡口,坐船又碰上那麽一出,早就被折騰得心力交瘁,倦意正一陣陣襲來,頭昏昏沉沉。
罷了,和以前一樣找個屋簷窩一晚吧。
阿茶拐入小胡同,這胡同的一邊是家客棧,在胡同裡堆了不少雜物。阿茶小心地蜷縮在雜物之間。
“哎,姑娘,別睡這兒啊!哎呦,這衣服是怎麽了?要不進來店裡坐坐?晚上涼,房裡有火盆。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住店不?便宜的!”客棧的夥計看到阿茶,突然跑來招呼道。
“那,我給您十文錢,烤烤火就走,不住店……可以麽?”阿茶吞吞吐吐,怯意十足。
“這……”
“我沒多的錢了。”阿茶道。
“欸,大晚上的,住外邊可不成啊!那就收你十文,你住店裡吧。正好空房多,也是看你女孩子家的不容易了。”夥計很好說話的樣子。
“嗯……那好吧。”
“得嘞,姑娘這邊兒請!”夥計答了一聲,
就把阿茶往裡引。 阿茶下意識跟上去,走了幾步,卻又開始不安起來。
世上好人當然不少,可壞人也多啊,無事獻殷勤,不是黑店吧?不會不會,這客棧開在鬧市頭上,怎麽能是黑店?可無緣無故,一個夥計為何要接濟她招待她?
客棧內還算整潔,過了前堂是個小庭院,三邊圍著是兩層小樓,共是十來間房。庭院鋪石子路,正中栽了棵桂樹,冠盛葉碧,大約一樓多些,四角各擺盆景,松竹石花,別具匠心。
“請吧姑娘。”夥計推開一扇門,躬身道。
“多謝……”阿茶張望了一下,方丈之室,隻擺一張床榻,一個小櫃。簡陋至此,阿茶反而安心一些。
“姑娘先歇歇,小的這就拿火盆和炭火來。”夥計退了出去。
生了火把身子烘乾,暖乎乎的便更倦了,阿茶草草滅了火,插上門閂,倒頭拉上了被褥便睡熟了。
……
屋外,三個人影聽著屋裡勻稱的呼吸,臉露陰暗笑意。那個招呼阿茶的夥計,衝另一人聳了聳肩:“大哥,這丫頭也忒好騙了!”
“嘿嘿,小弟我眼光不錯吧,她一下船,我就看上了。這丫頭,能賣個好價錢吧。”另一個小小的男孩諂媚地也衝著那個被稱為大哥的人道。
“好,好。我這就去找三街那牙婆,改明兒就把她賣了。藥可下夠了?”那大哥興高采烈道。
“嘿嘿,那是,夠她睡的了。”夥計笑著。
“哎呀,沒想到這麽個小鎮子居然是半個賊窩啊。”清脆的聲音兀自響起,三人大驚回頭,中庭桂樹下的斑駁月影裡,一個瘦小的少年正咧著嘴衝他們笑。
……
再次睜眼時明晃晃的太陽刺灼著眼睛,阿茶眨巴著迷糊的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自己是在哪。
“你——”方欲起身,卻見床榻邊卻還坐著一人,是那個瘦小的少年。阿茶嚇得一下子坐起來, 又驚恐地拽著被褥退緊到了牆邊。
“呦,醒了啊?”少年笑起來,“就你這樣,還敢一個人上路?要不是我到的及時,你以為你還能好好躺在這兒?”
“你你你——你要做什麽!”阿茶回頭看著屋門,門閂還好好的插著。
“看什麽看,這門閂是假的知不知道?從外邊也能打開。”少年突然撐著床湊近了阿茶,兩人的鼻子幾乎要貼上了,“喂小妹妹,居然和那老頭一起丟下我,我救了你沒錯吧!”
“呀——”陡然與他靠得那麽近,阿茶嚇得尖叫了一聲,聲音顫抖,幾乎帶上了哭腔,“我,我,對不起!”
“嘁,膽子那麽小,不好好待在家裡跑出來做什麽。”少年收回探近的身子,十分不屑地哼哼兩聲,“你被下了藥,差點被賣掉知不知道?一整天了,真能睡。”
“額?”阿茶眨巴了下眼。
小屋平靜,不像出過什麽事。抬眼又看西窗外,陽光直射……日已偏西,她還真睡了整整一天?突然又覺得頭有些昏沉,渾身也無力得緊,心裡不由地信了。
“你……”阿茶這才試探地看向少年,“你又救了我啊……謝謝,可,可你怎麽會在……”
“哼!”少年又一副生氣的樣子,“你們丟下我,我總要討個說法,所以就追來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裡……”
“嗯,這個嘛,是妗月帶我來的。”少年突然眉飛色舞,很是得意,左手一翻,一隻渾身烏黑鋥亮的蠍子從手臂慢慢爬上手心,高高的尾刺露出一點針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