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濃夜籠城。廿二之日，尚有三個時辰方能見月。星光稀微，勉強能辨別方向。城外四野一片漆黑，偶爾有發光的小蟲飛過，才依稀看見周遭幾根雜草亂石。

　　“唉，該拿個燈籠的，現在路都不好走。澹台月聲說什麽怕打草驚蛇，就是擔心過頭。你們跟緊啊。”沈玉罵罵咧咧，說著路不好走，可速度一點不慢，前面的石頭空罅樹林亂枝都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澹台少俠為何著急?我師父與他無親無故。”顏逢初和明瑟緊隨其後，問，“況且，此事祝盟主如何會不幫忙?為何他私自來找我?”

　　“說來話長了，你不知道，祝盟主懷疑這件事是一個叫銀竹的組織做的，因為這兩年銀竹一直和他作對。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澹台月聲知道銀竹和今天這事啊沒有半點關系，他也沒法和他師父解釋，隻好自己去找元凶了。”沈玉苦笑。

　　顏逢初和明瑟不做聲，看來澹台月聲和他師父之間還有不少糾葛。

　　“其實，他也不是沒懷疑過他師父。”沈玉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總之不是祝門主，好辦多了。”

　　三人不再說話，默默趕路。

　　“就是這塊了，後面都是山路，崖口不少，加上如果元凶藏這兒，一定設了陷阱，要小心。”

　　地勢逐漸陡峭起來，常有幾丈立壁阻斷山路。幾人輕功尚可，還難不倒他們。

　　“不像有人啊，大晚上總會生個火點個燈吧。啥也看不見不是這裡吧。”沈玉嘀嘀咕咕自言自語。

　　“這是山裡，就算有火光，若在背面，我們這兒也可能看不見。”明瑟仰頭看了看枝葉割裂的星空，“深更半夜，我走過哪裡我都記不得了。”

　　“可不，還好我來過幾次。”沈玉跳過一排空石，“哈……到岔道了，右邊這一條往上通未陽山頂，另一條先上後下通未陰山，分開走吧。”

　　明瑟警惕起來，兩人都沒答話。

　　“唉?你們是不信我啊。”沈玉一轉頭，見兩人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也立刻明白他們在想什麽，氣也氣不起來，無奈道，“那一起吧，由你們帶路如何?”

　　“不必了，還是分頭吧，抱歉。”顏逢初拉上明瑟，衝沈玉歉意地點了點頭，往左邊的山路尋去。

　　沈玉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看兩人幾步消失在黑暗中，也快步走上右邊的山道。

　　“夫君?”

　　“我感覺他沒有惡意，在這種事上耽誤時間不值得。”顏逢初道。

　　“師父才說過別太相信別人啊。”明瑟嘟囔著，一邊將軟鞭握在手中，提防四周。

　　下弦月升起時，明瑟與顏逢初正趕到未陽山與未陰山相連的谷處，借月色，兩山黑影相對。

　　山下水聲潺潺，未水之上泛著粼粼銀光，月仿佛從水盡頭升起。兩山本隔水，卻在半山相連，鬼斧神工如憑空而建的石橋，約三十丈長。

　　“走。”顏逢初無暇欣賞這壯麗之景，正和明瑟走上山橋，忽然東南方亮起一片白光，黑暗中衝出火光，打亮了冒出的濃煙滾滾，同時朦朧遙遠的巨響傳來。

　　兩人轉頭愕然。

　　一點紅光在遠處搖動，空中是映成紅橙的煙霧。

　　“是那個小子?”明瑟搶過顏逢初那裡的地圖對了對位置。

　　“他找到了?”顏逢初怔住了，“這麽大的爆炸，他沒事吧?”

　　“走，丹山離這裡不算遠，我們從未陰山下去直接往那兒趕，雒城的人聽到動靜也會過去的！”明瑟又看了看地圖，

拉了把顏逢初，兩人全力趕向丹山。　　火勢不大，沒將山林燒起，隻過了沒多久，紅光便黯淡下去，遠方再次沉入黑暗。空中還能看到升高的煙，一團黑色擋在乾淨澄澈的夜空上挪動。

　　“雒城的人還沒到……要小心。”顏逢初與明瑟趕到山腳下，顏逢初拔出劍，往記憶中爆炸之處趕去。

　　明瑟點點頭，側身而行，注意著身後。

　　山間陣陣的煙火味和刺鼻的硫磺味，蓋過了本該清新的山林氣味。

　　“味道是那兒來的，感覺快到了。”明瑟指了指前方，小聲道。

　　“好像有打鬥聲。”顏逢初與明瑟相視點頭，貼著山石和樹乾慢慢挪過去。

　　場面慘烈。

　　炸的似乎是個囤積火藥的石洞，這一炸不僅炸塌了整個洞，連帶上半山坡一起轟然傾塌，裂石滿地。好在本是囤火藥的，周圍樹木事先清理過，因而大火早就熄滅，地上倒著燒成木炭、還隨風亮起暗紅的樹乾，紅炭把這一片狼藉照得清清楚楚。樹枝草葉上還有火苗攢動，騰得躥起，又頃刻湮滅。

　　炭火裂石之中，澹台月聲正和一群人交手，長劍在空中如魚遊動般靈活，擋開四面八方的刺擊。

　　他落於下風，身上已受了不少傷，被煙塵熏黑的臉上好像還是帶著傲氣的笑意。

　　“夫君，正好看你的了。”明瑟輕輕松開了軟鞭的前端，軟鞭垂到地上，慢慢往澹台月聲那裡走去。

　　顏逢初呆在離火場幾丈的地方，找了兩塊石頭，手中劍劃過，削成兩片矮石墩。顏逢初將手中劍放在地上，又取出琴擺在了石墩上，坐下，手慢慢觸上琴弦。

　　當——

　　刀劍相撞聲，廝打叫罵聲，山間所有的蟲鳴獸哮， 被一聲琴音扼斷。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滯了一息。

　　“還有人！”山賊反應過來，四人繼續圍攻澹台月聲，三人衝向顏逢初的方向，明瑟施施然在半道等著。

　　顏逢初的目光一直落在琴上，專心彈琴。低緩，悵惘，如訴如泣。如春花落盡之傷，如秋夜獨飲之涼，聽得人心中悲切，無心於戰。

　　唯有明瑟不受影響，她深吸一口氣，手中長鞭陡然掠出，一條銀蛇飛空，一下子卷住一人手腕，一使勁那人被甩向另一人，兩人摔在一起。

　　澹台月聲少了一半人圍攻，輕松不少，可琴音入耳，他的內息受到影響，手上劍招破綻頻出。而對手雖受影響，卻沒有他那麽嚴重，仍將他步步逼退。

　　“喂，不要運功，交給我吧！”才十幾息的功夫，明瑟已經撂倒了她那兒的三人，衝了過來。

　　長鞭橫掃，一下子破了敵人的陣勢，又忽然彈起，抽向一人。那人剛想舉刀，一聲琴音綿綿纏纏讓他動作遲緩幾分，沒能避開直接打中他肩膀，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哀嚎起來。

　　沒一會兒，敵人不是暈了就是無再戰之力。

　　琴聲也適時地停了。

　　“怎麽樣?”明瑟得意地笑了，炫耀似的看著澹台月聲。顏逢初收拾上東西也走過來。

　　“九天絕籟……真是有幸一聞。希望日後還有機會切磋。”澹台月聲望著顏逢初背後的琴，無暇感慨，將敵人捆在樹上，“你們跟我來，我遇到居士了！他們至少三四十人在搜尋我們，沒露面不知何處的人更多，萬一發現居士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