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抓藥。”
過了一會兒,坐堂大夫突然吩咐那清理著藥材的小學徒。
“哎,好嘞師父。”小學徒接過了方子,看了看,又看了看澹台月聲,拿上藥稱開始尋起來,不知是不是屋中太暗看不清,手腳慢吞吞的。
接著,藥鋪陷入奇妙的沉默,只有一邊的藥爐咕嚕咕嚕煎著藥,另一邊打開合上藥櫃的劈裡啪啦聲。
“大夫,您有什麽要囑咐的嗎?”澹台月聲問。
“水土不服,要不了命。服不服藥,休息幾日也就好了,這藥啊,也就止止瀉吐。”大夫慢吞吞地回答,眼神卻瞟向拿藥的學徒。
“我朋友那樣,可真快丟了命。”澹台月聲一臉無奈地歎道,“就等著藥救命了,也不知是否有用。”
“喂,抓藥那麽慢,要病人等到什麽時候?”大夫不再回答他,反衝學徒吼了一句。
“是是是,我抓好了。一共二錢銀子。”學徒趕緊應道,匆匆包好了藥,遞給澹台月聲。
澹台月聲接過藥,又收好方子,給了藥費,對坐堂大夫欠身稱謝,拿著藥準備離開。
“你等等。”坐堂大夫在澹台月聲快走出門時叫住了他。
“您還有什麽囑咐嗎?”
“我記得,城北街二裡孫家的小兒子前幾日也上吐下瀉不得安寧,是不當心被毒草劃了腿,我怕你朋友也是這般那可就不妙。這病啊我也治不好,不知道後來孫家太太給小子吃了什麽,消停了。你要是這方子吃了沒用,不如去城北問問那家有什麽法子沒?”坐堂大夫慢吞吞地道。
“好,多謝您提醒了。”澹台月聲松了口氣,又躬身謝道。
戌時三刻。
店已冷清,燈火熄落。因大多數人赴宴,客棧看上去一片漆黑。月初無月,輕薄流雲掩疏星,夜空倒是隱約一層灰白,落下余光,庭院朦朧。
“你要的東西。”澹台月聲迅速從門口閃進房間,把東西放下,去推開窗。
久留黑暗,窗外微薄的光亮也足以看清許多。那人坐靠的牆邊地上一片反射著光澤,即使已試著封了穴,這樣的傷口還是止不住血。
那人似乎昏睡過去一會兒,被澹台月聲推門驚醒,還有些恍恍惚惚。
“……弄到了?挺厲害啊。”
負傷時間久了,他的氣息也虛弱了,只有語氣還是敵意和鋒芒。
“藥鋪被鍛刀門監視了,這些藥,還是從普通人家那裡買來的。若不是那大夫心善,順著我的話告訴我哪家家中有藥,你的命可懸了。”澹台月聲邊說邊拆開紙包,裡面幾株植物根葉,兩個陶瓷瓶,“這個是止血的,這個敷傷口上,這個每日服用補氣血。”
“哼……多謝。”那人終於謝了一句,默默把藥粉撒在傷口上,疼得他又忍不住嗚咽幾聲,一直抓著傷臂的手生生在小臂又掐出一道血印。
“你固定好,我來幫你。”澹台月聲扯下一節布,蹲在他身側幫他包扎好傷口,用兩節木棍夾住上臂,又用布條纏上。腿上的傷就容易的多,稍敷些藥用布包上便可。
“哈……呼……哈……”終於處理完傷口,那人勉強松了口氣,疼痛當然沒有消失,甚至沒有絲毫減輕,不過手臂不會亂動撕裂傷口,至少不會再加劇傷勢。
“……我叫金謝。”那人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從牆邊站起來,然失血過多一陣目眩,又踉踉蹌蹌扶著牆坐下。
“金謝,幸會了。”澹台月聲點點頭,
忽然不說話,望向門外。金謝也安靜下來。 門外走道漸漸響起嘈雜錯亂的腳步。
“你說這幾大門派個個瘋了不成?這是要內鬥啊?”門外路過幾人,廊中寂靜,顯得私語也聲如洪鍾。
“可不?魔道什麽,你們也別跟著攪和了,可快撤吧?”
“來都來了,上山看看又不會缺胳膊少腿,大家都在一邊,有事他們頂著。慫啥啊?武林大會啊,好容易來一次。”
“媽的,亂啊,他們不就是騙我們來吞並我們嗎?你看看這,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
“六……五大派不至於,就怕其他那些趁亂打劫。哎,聽說宛水那裡的幾個,趁幫主來這兒湊熱鬧,老巢被人一鍋端了。還有駝峰嶺那兒更好,被官兵給剿了。唉,就不該來,現在錢也拿了飯也吃了,怎麽撤?”
“慌個屁,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再逃。”
“瘋了瘋了。”
人聲消遠。
澹台月聲低頭沉思。不出所料,聽起來大多數人只是表面逢迎。只是這結盟似乎比想象的更加草率倉促,雖然那麽多幫派鐵定不能擰成一股繩,但現在更像是仗著三大派的名聲強行邀大家入夥——連好處都未給足。
“喂,你幫不幫我報仇?”金謝當然也聽到了那些人的爭論,可他對武林毫無感情更不好奇,內鬥才好呢。
澹台月聲沒直接答應,隻歎了口氣:“你打算上山嗎?山中藏身雖並非難事,可你的傷重,留在客棧更穩妥些。若是去鄰鎮求醫,最好不過。”
“不必,我的命你不用操心。”金謝依舊冷漠。
宴請既然結束,街上自然漸漸有了喧嘩。澹台月聲走到窗邊,從窗口看過去,街上影影綽綽,燈籠搖動。
對一些人,又將是個不眠夜。
鍛刀門門主范知義得知金謝不見蹤影,又急又氣,下令連夜追殺,可也不敢太過火去挨家挨戶查。
“門主,他大概早逃出鎮子了。他那樣子,但凡有人見到, 都不會沒有印象,我們都問遍了。”弟子滿臉疲倦地匯報。
“藥鋪呢,那可不是小傷,有人來買藥嗎?”
“沒有,三師弟一直守在鋪子裡。”
“唉,你們繼續找,客棧看看打聽一下,但別驚擾別的幫派,再叫幾個人去附近鎮子村莊看看。他挨我幾刀,定需醫治。”
“是。”
范知義坐在自己房間,疲憊地捏了捏鼻梁,接連有弟子來報,卻全無喜訊。
剛才宴請之時,金謝借敬酒之機忽然暴起行刺,所幸金謝空有力氣,內功卻半點也沒有,被他反一刀砍傷。
他不認得金謝,不過最近得罪的,也就是那一家,加上這種不會武隻用蠻力的打法,不用猜也知道他為何而來。
金謝逃走固然也麻煩,但比起金謝,他更擔心那個暗中出手救走金謝的人,這種藏於黑暗中的敵人最為可怕。
他動手前早已摸清楚,那家世代鍛鐵,所煉之鐵堅硬又有韌性,除了為軍隊打造武器的兵坊,沒有哪裡能打出這樣的鐵了。也因他們終究是次了官法一等,官家不向他們索求鍛法,自也無人庇護他們。
若他們為武林之人鍛造武器,定能結交各路朋友,鍛刀門也就不敢隨意招惹;可偏偏,他們謹遵律法不私鑄利器,又認為武林禍亂天下,兵刃凶煞更不該流於平民,因此隻做農具匠器,結交之人皆是普通農人工匠。那些人,全然沒有能為之報仇,甚至連這家如何滅門都無從得知。
這樣的一個家族,卻有高手截走了金謝,這讓范知義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