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了野豬，村裡人待他們十分熱情，這一頓晚餐也意外豐盛，只是平宸一直不見蹤影。

　　用過晚餐，平驍吩咐江遙去溫習功課便獨自離開，阿茶猜測他是找平宸去了。果然他們鬧了不愉快。

　　“唉……”江遙看他走了，不由自主歎了口氣。

　　“江遙哥，他們?”阿茶松了口氣，好似在平驍平宸二人身邊總有壓迫感，得提著神。

　　“平宸師兄和平驍師兄吵起來了。”江遙略有沮喪，“唉，我是不懂。”

　　“啊?”阿茶摸不著頭腦。

　　“原本那些野豬都生活在牙子丘，但是最近那邊開山，野豬找不著吃的，所以這村子才一直鬧災。平驍師兄覺得這樣不行，打算盡量多殺掉一些，免得又逃到哪個村子傷了人;但平宸師兄覺得那野豬也冤枉，不如趕到再遠一些的林子裡去。唉，阿茶，你讀過書懂得多，這究竟該怎麽好?”兩人慢慢往住處走，江遙歎道。

　　“這……”

　　“平宸師兄到的時候，我們已經殺了不少野豬了。他來以後就生氣了，覺得我們圖自己省事，濫殺生靈。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唉。平驍師兄本來想讓步，可我們闖到野豬的領地殺了那麽久，那些野豬也瘋了，趕都趕不走。平宸師兄也沒辦法，幫我們一起打死了急眼的野豬，末了，他們就吵了一通。”

　　“這不能怪你們嘛。”阿茶猶豫著慢慢說，“野豬要覓食，人也得保護自己的糧食嘛。平驍哥哥會武，才顯得野豬很可憐，但若沒有你們在，村民可也慘了。”

　　“好像也是。”江遙點點頭。

　　“平宸哥想得多，但首先照顧自己總是沒錯。野豬尋食冒了這個險，送了命也沒辦法。弱肉強食，天下皆是如此，也就是人之間能好些，還有人願意提攜弱者，敬仰萬物。”阿茶輕輕道，“不過有時，人也更慘些，明明於自己無妨害，卻也看不得人家好。”

　　“……”江遙又點點頭，若有所思。

　　“啊，我胡說的，你隨便聽聽就好，別當真了。”阿茶看江遙一臉認真，反而連連擺手。

　　“說得對，這麽想不錯……也是，畢竟先答應了村民除害，不能言而無信。”江遙撓撓頭，似乎解開了一個心結，“嗯，謝謝你啊阿茶妹子。嘿。”

　　阿茶無奈地笑笑，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我剛才在想澹台師兄的話。他說世凌不是壞人，說世凌本身也很慘，可是他又殺了那麽多人。”江遙突然又說，“師兄也同情他吧。”

　　“啊，就是英雄帖上說的，那個魔頭?”

　　“是啊，我本來還在想，如果不是壞人，怎麽人人都要殺他呢。如果師兄不想他死，幹什麽還要答應駱前輩呢。不過，我好像懂了。”江遙語氣又低落下來，“唉，自以為是了。反正都沒我什麽事，他們那麽厲害，我連字都識不清，武功還不如人家七八歲的小孩。武林裡高手那麽多，一定能護大家安寧。”

　　“……”阿茶不清楚其中事由，一下子沒能接上話來。

　　只是江遙似乎鑽進另一個死胡同:“我果然還是不適合啊，我連殺個小豬崽都下不去手。要是碰到這種事，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你看，平驍知道要幫村民的忙，上來就開殺;平宸師兄雖然生氣，但也幫我們殺野豬了。澹台師兄說世凌是他朋友，但是現在還是大義滅親……”

　　兩人已臨近了南邊的小屋，離村人聚集的中央有些距離，人聲犬吠已朦朦朧朧，

歸巢燕雀在樹枝低鳴，風過麥田，沙沙輕語。　　“江遙，如果月聲哥站在那個魔頭一邊的話，你會選哪邊呢?”阿茶問。

　　“這，這，當然是，對付魔頭的那邊……”江遙下意識回答。

　　“你看，你也會那麽選嘛。所以，你就不要妄自菲薄啦。而且你才習武多久呀，以後一定能成為你想成為的大俠的。”阿茶抬頭認真道。

　　“這還是不一樣嘛……我和師兄才認識幾天……如果不是師兄，是村裡的叔叔嬸嬸，那我就……”江遙小聲嘀咕起來，“我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有感情，有私心，才是正常人啊！要是不懂得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怎麽當大俠！”

　　“也，也是。”

　　“你也別把月聲哥想得那麽大義凜然，他一定存了私心的。”阿茶道，“我知道的，月聲哥沒那麽光明磊落……有根刺在我心裡梗了很久了。不過他不至於拿那麽多人命開玩笑就是了。”

　　江遙不知怎麽回答，阿茶的神情很古怪，定是和她說的那樁心事有關。江遙想問問，又覺得關系沒那麽近，阿茶也沒有想說的意思，終究沒問出口。

　　“哎……我回屋了，你趕緊背書去吧。月聲哥也說了，你隨你的意就是。”阿茶驚覺自己不小心多嘴了，也懊惱起來。

　　這個事她一直埋在心裡誰都不敢說，生怕讓澹台月聲知道。唉，今天是大意了，希望江遙不至於蠢到直接去問。他凡事都那麽直白，真是有點擔心啊。

　　“好。”江遙點點頭。

　　兩人各自回屋，各懷心思。

　　村外林中，平宸獨自躺在樹杈上發呆。村外能去的地方太多，隻一片林子就那麽大，天色昏暗，枝斜影亂，平驍雖來找過，卻無功而返。

　　小時候家裡養狗剛產崽，咬了想摸小狗的孩子，家裡人把狗殺了，狗肉送給那家人賠禮。分明是別人招惹的，卻害那小狗丟命。那時他還小，不懂什麽人情世故，只知道自己喜歡的小狗被殺了。

　　這點微末小事於他耿耿於懷，一氣之下竟離家出走，跑去天瀾山拜了師。

　　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直影響他。

　　同樣是因人類侵犯才出逃的野豬，同樣在護犢的野豬，他又一次忍不住想還它們一個公道。只是這次結局還是一樣。有力量果然可以為所欲為啊。

　　他甚至沒法找到理由理直氣壯地和師兄對峙。

　　“師祖，您若還在世就好了。”平宸順手捏住隨風飄飛的一片葉子，一邊撚著，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