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蟻尚有偷生之志嗎?”

　看著石台上昏迷不醒的徐巧巧，楚煥不知怎麽的就起了這句話。

　所謂修士，有的叫修仙者，有的叫修真者，有的叫練氣士。

　在不同的階段，有著不同的追求，總歸是有不同的說法。

　因為這廣袤天地之間充盈的靈氣，萬物萬靈全都擁了馳騁天地的力量，長生不老，與天同壽，點石成金，開山斷海……

　種種神技之後，是修士與修士之間遠超過一般俗世的力量階層的隔閡。

　這種隔閡並不是官宦富賈和平頭老百姓那種簡單的層次，而是純粹的力量差距，就如同是所有人都回到了原始的蠻荒時代。

　殺戮隨行，生死由命。

　這虛無縹緲的漫漫仙途，在楚煥眼中就好像是一座圍城。

　不明所以的人想要進來，裡面的人卻如同掉進了煉蠱塚之中的小爬蟲，拚了命的想要出去。

　“可悲。”

　站在徐巧巧身邊看了一會兒，楚煥漠然吐出兩個字，轉身便打算棄她不理。

　沒想到他剛一轉身，本該是心神衰竭的徐巧巧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待到他轉過頭去時才發現徐巧巧的臉頰上不知何時竟然左右兩邊各自滲出了三道明顯的紅豔獸紋。

　“真是稀罕我們宅心仁厚的楚天師竟然也會見死不救?”

　甚至都不需要看她的眼睛，楚煥已經知道現在在徐巧巧體內說話的人是誰。

　面對師晴的挑釁，他直接甩手便走，不曾想師晴竟然控制著徐巧巧踉踉蹌蹌的爬起來追著他就要跑下山去。

　楚煥雖然步伐不慢，行走之間卻始終快徐巧巧幾步，三兩步下去，眼看著馬上要追不到他了，徐巧巧乾脆就站在原地，高聲道。

　“你再不回頭，我就不走了！到時候這姑娘魂飛魄散可是你造得殺業！”

　“……你覺得我會在乎?”

　楚煥腳步一緩，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

　這話語之間雖是強硬，不過看他停下了腳步，徐巧巧急忙連崩帶跳的跑了過去，嬉皮笑臉的玩笑道。

　“我知道你怕殺業纏身，以後上不得仙庭，墜入那九幽之下被你的師兄師弟們唾棄。”

　她這話一出，楚煥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起來。沒等他發作，徐巧巧突然輕咳了一聲，直接就咳出了一口黑血。

　看著這黑血，控制著徐巧巧的師晴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什麽，忽而散了氣勢，只剩下徐巧巧直接癱靠在了楚煥懷裡。

　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但是楚煥可以感覺到徐巧巧的呼吸強度已經恢復了。屬於師晴的那一縷殘念留在了徐巧巧體內，平時看起來沒什麽大用，但是這種魂魄心神受損的時候，的確是相當的用處。

　換做是一般修士的本命法寶被毀，即便是勉強挺過來，少說也要好好溫養心神百八十天才能恢復如初。

　現在徐巧巧體內有一個強得離譜的大妖殘魂，抵禦這種魂魄層面的攻擊實在是比她自己應付起來要強太多。

　隨手抹了抹徐巧巧嘴邊的血跡，看著這小道姑這一張清冷的俏臉，楚煥還沒多看一會兒，徐巧巧就冷不防的睜開雙眼。

　待到看清了眼前是楚煥之後，她眼神裡的迷茫轉瞬就消失的乾乾淨淨，直接就從他懷裡跳了出來，左右看了看四周的狀況。

　這裡和山下的密林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山下的密林全都是幾個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大樹，繁茂的樹冠遮天蔽日，林中更是枯枝落葉堆疊了厚厚的一層，簡直就和熱帶雨林一般無二。

　但是這附近的山上卻看不見半點綠植，山中甚至連雜草都看不見一根半點，一眼看去全都是漆黑如炭的嶙峋山岩。

　黑岩山上，山勢陡峭，幾乎沒有任何步行上來的途徑，只能靠著禦空飛行直接飛到山頂。不過也正是因為這裡只能禦空而上，所以算是難得的居高處，可以清楚的看清山下樹林之中發生了什麽。

　就在徐巧巧左右張望的這會兒功夫，不遠處的山林之中就傳來幾聲悶響，平地暴起了一團巨大的火光，看樣子是玄虛宗弟子正在交手。

　到了這個時候，徐巧巧再如何沒見過世面，也意識到不對勁了。

　“這是什麽地方?”

　“你的傷還沒完全好，我勸你先休息一會兒再和我聊這些。”

　楚煥在她面前永遠是超乎常人的冷靜，明明說出來的話很像是一句亦師亦友的關切，聽起來卻感覺不太對味。

　徐巧巧柳眉微微一皺，是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不過這會兒好像也沒什麽和他吵起來的理由，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的走了回去。

　瞧著這小道姑這麽聽話的樣子，楚煥看她的目光都變得和善了不少。

　所謂休息的地方，其實就是一處山崖峭壁，崖壁之下有一處奇怪的鷹嘴岩翹了出來，正好算是成為了一個不算寬敞的平台。

　先前他帶著徐巧巧來到這山頂峭壁的時候發現了這塊鷹嘴岩平台，正好也沒地方去，算是暫時待這兒了。

　這裡遠離玄虛宗弟子的紛爭，算是難得的清淨地。

　楚煥見徐巧巧不吵不鬧，萬分聽話的樣子，招呼她一句道。

　“你坐下，我幫你順順氣。”

　眼看著四周都是漆黑的岩壁，徐巧巧走到了他面前，就地盤坐下來，隨口問道。

　“這裡到底是什麽地方?”

　“黑岩山谷。”

　“黑岩山谷，我怎麽沒聽說這個地方?而且這裡的靈氣是怎麽回事?”

　對於楚煥而言，現在有的是時間解釋，所以挑三揀四的將大概的情況說了一下。

　徐巧巧剛開始還聽得雲裡霧裡的，過了半晌總算是醒悟過來，小眼睛一眯，看起來沒什麽反應，心裡的小心思到底是藏不住。

　離開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乘風觀，失去了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師傅，這姑娘現在已經沒了別的心思，唯一的念想就是尋求大道至高，完成自己和李四通的心願。

　她最開始還一直苦於沒有輔助修煉的靈氣，想要尋求煉妖通幽之法，如今既然發現了這隱世秘境，簡直可以說是她夢寐以求的仙境也不為過。

　對於她的小心思，楚煥早已算是門兒清，一邊順手敲了敲她的手臂幫她順了順氣脈，一邊漠然提醒一句道。

　“這世上沒有白來的好處，任何東西冥冥之中都有它的價格。小道姑，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承擔嗎?”

　“為什麽沒有?”

　徐巧巧順口的倔了一句。

　楚煥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山腳下的密林，冷冷的說道。

　“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這密林之中的玄虛宗弟子修為最差的也在元嬰境上下，手上的奇門法寶至少都有兩三件，功用各異，效用非凡。你覺得你一個金丹未滿的小修，拿著你這堆破爛可以在這裡待多久?”

　“你不是也在這兒嗎?”

　“我?”

　楚煥冷笑一聲。

　“我有這個能力，你有嗎?”

　徐巧巧被他這話嗆得說不出話來，左右是想不出來什麽好話，乾脆直接開口道。

　“我跟著你不就行了，你難道不會保護我嗎?”

　“保護你?你以為你是誰?”

　“我……我……”

　“世間萬事皆有價，你覺得你有這資本，實際上你還不夠格。小姑娘，我勸你還是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話語之間，楚煥幾番嘲諷，配合著他一貫冰冷漠然的表情，真是讓徐巧巧氣得直跳腳。

　饒是氣得快發瘋了，她的心思倒是轉得飛快。

　她跟著自己那個倒霉師傅李四通走街串巷二十多年，在一旁察言觀色，很多人情世故都看得很明白。

　正是這種多少帶著點市膾的江湖氣，養出了她的肚量。

　楚煥這番話說出來，換做是別人，只怕直接就甩臉色走人了，偏偏徐巧巧說是火冒三丈，自己自顧自的生了一會兒悶氣好像也就沒事了。

　誠然如楚煥所說，在這試煉山谷之中她的那三板斧在這裡的玄虛宗弟子看來，就是一般的江湖雜耍水平。

　隨便遇到一個誰，徐巧巧都難逃一死。

　正是因為知道自己沒這個底氣翻臉，所以她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不得不說，她的這番表現又是讓楚煥高看兩眼，或許是因為這姑娘的臉實在是太具有欺騙性，以至於每次她做出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會讓他感覺有些意外。

　道門之中有所謂摸骨相面一說，說的就是一個人的心性、運勢如何，從她的臉就能看出來。

　相術一直是楚煥不太擅長的領域，不過從他的觀感上來看徐巧巧不像是這麽明事理的人。

　她的臉很有一種高級感，很像是昔日許多女修不惜用易顏丹一類的丹藥改頭換面都要追求的那種仙子容貌。

　瓜子臉，尖下巴，柳眉杏目，唇紅齒白，平時面無表情的時候透出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高冷之感。

　按理來說，這樣清高孤傲的容顏，一般都是什麽宗門大師姐，天之嬌女的格調，偏偏眼下徐巧巧這獐頭鼠目、畏首畏尾的性格，實在是讓很難配得上她這張標致嬌俏的臉蛋。

　“看來還真是世事無常，昔日天子堂落入凡塵中也未必能再有凌霄志，後天的際遇還是決定了很大部分的人生。”

　楚煥看著徐巧巧，心下莫名的閃過這麽一個念頭。

　徐巧巧心虛了好一陣子，這會兒見著他還在看著自己，一下子也急了。

　“你一直盯著我幹什麽?我是不會走，你以為我不知道，一下山我就活不成！”

　瞧著她這麽理直氣壯的樣子，楚煥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心下的心思淡去了幾分，拍了拍手道。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你現在把從李乘風那裡找到的功法交出來。”

　“什麽功法?”

　“別跟我裝傻。”

　“我本來就沒有什麽功法，我現在會的都是乘風觀傳下來的清風引氣經。入門弟子就會，你要是真想學，自己去乘風觀拜師啊。”

　她裝模作樣的說了兩句，乘風卻沒心情看她表演，直接一把將她拽起來，順手就把她往山崖邊推。

　徐巧巧哪能受得了這陣仗，且不說山下的密林之中還有不知道多少玄虛宗弟子，就說這千百丈的山崖就已經夠她喝一壺的了。

　“別推！別推！我告訴你！”

　聽著她連連求饒，楚煥這才把她拉回來，漠然道。

　“在我面前，別裝模作樣。”

　“……”

　雖然不知道這小道姑是誠心認輸，不過她這會兒沒有吭聲，楚煥也沒心思追究。

　很快，徐巧巧就將從李乘風宅院裡找出來的功法典籍複述了一遍，其中有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稍微有些出入，不過楚煥還是很明顯的聽出來了這就是通幽術的衍生功法。

　“這門功法叫什麽?”

　“不知道，這只是觀主自己的修煉心得，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功法叫什麽名字。”

　徐巧巧老實的答應一句，看樣子不像是作假，再者說她既然連整本功法心得都說了，沒必要在這種小環節上隱瞞。

　楚煥聞言一時默然無語。

　通幽術在千年前道門中興的時候曾有一門衍生功法，名為九幽天衍籙。

　其名為籙卻並不是道者祈願，呈遞凌霄仙庭，而是用來通幽請魂。

　九幽天衍籙的出現源頭已經久遠到不可查證，傳言之中是一個入門的小道童在道門遷居首陽山之時，搬運藏經閣的時候發現了這本古籍。

　隨後這本典籍被門中眾多主事和道長發現，漸漸也就流傳開來。

　剛開始大部分人之時將九幽天衍籙當做尋常的功法，只是在修煉門中心法的時候，偶爾來到參考研習。

　最終卻發生了一件事，讓九幽天衍籙大放異彩。

　那一年是道門每隔百年的百年大比，一位內門三千席開外的弟子大顯神威，擊敗了當時的內門第二十三席弟子，硬生生的跨越了兩個大境界，完成了一次碾壓式的對決。

　隨著各方好事者的挖掘，那名弟子修煉九幽天衍籙的事也流傳開來，只可惜這件事風光不久，很快就被門中羽冠以及各峰主事封鎖起來。

　九幽天衍籙也成為了道門秘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