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而來,一路破了十六宗絕學。她閑散行至場間,望著神色落魄的各宗掌門,微然一笑。
乾明殿前,盡是黃紫衣冠。趙端山立於皇宮貴族之前,如皇殿與妖帝之間橫亙的一座大山。
皇族供奉。
趙端山。
妖帝的目光悠悠落到他的身上,似一片不輕不重的鴻羽。
「讓趙某領教一下閣下高招!」趙端山深吸一口氣,如龍汲水一般,周身忽然大風,仿佛他口鼻之處有漩渦湧動,所有靈氣都吸入了肺腑之間。
趙端山方才一直未曾出手,就是等妖帝被十六宗門掌門消磨一些力量。他相信,雖然妖帝看上去氣定神閑,但是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連破他們的招法定然極其費力,她也絕非表面上這麼輕而易舉。他自認自己絕無可能贏,但是也不會敗得太慘。
趙端山吸氣沉氣,身上猶如鍍了一層金。妖帝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出招。
趙端山開始狂奔,先是極小的碎步,接著步子越來越大,轉而大開大合,氣勢恢宏,有挾泰山以超北海之勢!
一拳當頭揮下。足夠純粹,足夠乾淨利落。
妖帝一動神色。一拳出現在了趙端山的額頭前。
那一拳像是憑空出現的,沒有絲毫征兆,更沒有人看到她揮拳的動作。那一拳似乎一開始就擺在了那裡。趙端山迎面撞來。他拚命側過脖子想要躲避。但是這一拳太快太快。拳頭砸上了額頭。
趙端山氣勢逼人的拳頭還未來得及去落到實處,整個人便倒飛了出去,重重砸落地上,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妖帝沒有再多看這位不世出的皇族供奉高手一眼。望著眾人,漠然道。
「本帝白發,還有人要上來討教麼?若是無人領教,那本座便處理一下我族私事。」
話音一落,高台之上身材魁梧的姚姓老人瞬間感覺骨子被重物壓迫,似有一座大山壓於肩膀,讓他呼吸困難。
那是一種遠古般的威壓,來自最久遠最深沉的血脈骨髓裡。
因姚姓老者曾是離旻域妖族神將之一,敗於先皇,折服於先皇氣度,甘願追隨,後先皇仙去,為皇族供奉。
「妖帝大人孤身一人來我承君城,果然氣度非凡,領人折服。但是妖帝若真當我承君城只有這些手段,那也是低估我皇城千年傳承了。」
當朝人皇軒轅奕面露微笑,臨危不亂。
周遭大臣也松了一口氣,當今天子就該有此風度。
任你何人當前,依舊鎮定自若。
自稱白發的妖帝紅衣如玉,她負手而立,望著這位人族的當朝的天子,悠然道:「若是你們皇族還有什麼其他手段,盡管施展便是。」
神氣悠悠的白發忽然眉頭一蹙。
電光火石。
破空而出。
皇城之中,飛出了一道光。邵神韻飛速撤動身子,在空中毫無規律地變幻影子,那道光猶如龍遊九天,劃過一道又一道雪白華麗的弧線。繞著她周身飛速旋轉。
叮!
白發驟然懸停身子,那一瞬,她眉眼雪亮,並指前伸。那道勢不可擋的白光竟被兩指抵於前方。白發雙指之前滴落了一滴血。方才連過承君十三門,破十六宗而不沾片塵的她。手指竟被微微刺破。
所有人都神色大駭,不是因為白發。而是那是,那道白光竟然是一柄劍。
劍意森然。
那柄劍古拙青鋼,大朽不工。無任何花紋雕飾,卻古意盎然。
為何王朝之中還有劍修?
軒轅奕對著皇城作揖,畢恭畢敬道:「先生。」
他不是皇上的先生。但是所有人都喊他先生。那是一位老人,白發蒼蒼,身材消瘦,唯有目光清澈。百年之前,他將名字中的軒轅二字還給了王朝,隱居在天井城中,換了許多身份。
他很愛笑。他對著乞丐微笑,對著官員微笑,對著街坊鄰裡微笑。即使來者是妖帝,他依然面帶微笑。
本姓軒轅,如今姓謝的老人對著軒轅奕微微地一笑,誠心誠意道:「願我軒轅,國祚綿長。」
軒轅奕深深作揖:「定不負先生所托。」
年輕的修士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朝中許多知道秘辛的官員又不敢多嘴。他的故事很長很長,像極了傳奇。只是最後都成了老人忘盡炎涼的微笑。
他也是劍修。但是卻無人敢非議一個字。
白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靜道:「老先生,請出劍。」
謝老頭大袖飄搖,眉目間盡是滄桑。他微微一笑,眼角滿是皺紋。
「劍名五嶽。不求快,但求一個重字。」謝老頭並指揮舞,劍隨指動,吞吐劍氣。
他話雖如此,但是劍一出手卻是極快,如一道細線。
只是在老人和妖帝的眼中,這確實不算求快。
白發怔了怔,她忽然笑問道:「謝老先生一生為皇族征戰,坎坷崎嶇,軒轅家如此對你,你最後卻仍是爲他們站了出來。本座佩服。」
謝老頭哈哈大笑:「妖帝不也如此?」
白發神色一變,她漸漸斂去了神情,如古井無波,長風帶起裙袂衣角,她發下紅綢飄揚,殺意盎然。
「謝老先生可有遺願?」
老人並未回答。只是朗聲道:「流星飛玉彈,寶劍三千落。」
念及此處,他竟意氣風發。古劍染青霜,眉目猶少年。
古劍破空而至,豎於胸前,流光溢彩。
謝老人高聲道:「讓老夫領略一番妖族大帝是何等的風景。」
直到此刻眾人才敢確認,妖帝確實邁入了那個世俗妖族從來都無法企及的境界。那真正邁出了那一步的妖族之尊,到底該有多強?
天地一線,護國大陣破開一道大縫,天光如潮水倒灌。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破空而去,消失在皇城的天宇之上。
眾人抬頭仰望,心中遺憾卻又慶辛。這一場驚世之戰無法目睹,自然遺憾。但是若是在皇城中決戰。
怕是整座皇城被摧毀。
黃泉盡頭的古城裡,終年暮色籠罩。殘垣斷壁,塵埃累累。
那個面容俊毅的中年漢子蹲在城頭遙遙眺望。山外有山,飛鳥孤絕。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坐在城頭,坐在古城石牆上,雙腿蕩下,微微搖晃。
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神色低沉。本該還是綺年玉貌的女子,卻已嫁為人婦。
忽然間,她正襟危坐,瞪大了水靈靈的眼睛,捂著胸口,神色痛苦。
男人不解道:「怎麽了?身子不舒服?」
貌美女子一下子拍走了那隻去安撫她胸口的手,沒好氣道:「別鬧了。我只是……」
「怎麼了?」
「我剛才心裡咯噔了一下。像是……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貌美女子憂心忡忡。
男子打趣道:「沒事的。你看。我和晚晚都在呢。」
貌美女子始終皺緊了眉頭。風聲蕭瑟,她隻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
「我爺爺……不會出事了吧?」
男子斷然道:「不可能。 老爺子這麼能打,老當益壯,估計還能再活個一百歲。」
女子卻是越來越覺得不安,她看著男人,無比嚴肅道:「今年無論如何要回一趟天井城。無論如何。」
男人本想好言相勸,再哄哄她,但是看她那正經無比的臉色,思怵一番。最後重重點點道:「好。一直藏著掖著也不是辦法。也該讓晚晚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了。」
女子一直扯著自己的衣角。她忽然想起了少女時候在天井城幫著爺爺賣酒的日子了,相依為命,卻是美好。
風拂樹影,裙裳搖動,古城死寂。不多時,她的眼眶中莫名盈滿了淚光。
皇城之上忽然落起了雪。
層雲如墓,片片剝落,它們穿越過皇城之上的禁製,如若無物。雪花落於人間,沾濡眉眼,衣角,漸漸化作冰涼的水。
抬眼望去,紛紛揚揚的雪和厚重如棉的雲遮蔽了所有的視線。
那些紛紛剝落的,有雲,有雪,有清涼的冰絮,有些則是若有若無的虛影。
整座護國大陣已經在雪水中消散。
自古瑞雪最兆豐年,可是身爲一國之君的皇帝卻驀然合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雲之上重開一線。
一襲紅衣悠悠飄落。她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紅裙更紅,如花的十指上也滲著鮮血。
白發撇眼,望著人皇。
“我有個問題?”
“問吧?”
六宗宗主和皇城供奉已是默默無語。
“大都是否有一名為宋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