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話說那開封府一眾人等,聽聞有人擊響了鳴冤鼓,迅速是收拾家夥、準備妥當。這是包大人的要求,但凡有人擊鼓,務必要第一時間準備升堂,絲毫不得耽誤。
威——武——
堂下走上來一位嬌怯怯、俏兮兮的小婦人。這小婦人身穿黃色絲綢套裙,腰系一條攢龍繡鳳的絲帶,腳上是一雙新做的粉底金面繡鞋,頭上插著三五根金銀珠釵,搖曳生輝,光彩奪目。小婦人是雙眼紅腫,淚痕紅浥,來到堂前撲通跪倒,未曾講話,先兀自哭了起來。
展昭卻認得她。這便是劉員外新近娶過門的夫人金嬋兒是也。
包拯卻並不認得她,開口問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那金嬋兒收起哭聲,把個淚珠兒噙在眼眶裡打轉兒,真個叫人看了猶憐,說道:“青天大老爺在上!民女金嬋兒,特來狀告家主!”
包拯問道:“你家主是何人?所告之事,又是為何?”
金嬋兒哭訴道:“小女子家主便是曾任開封通侍的劉伊奇。”
包拯一愣,劉員外?
這劉伊奇便是咱們開頭就提到的劉員外。這人年幼苦讀詩書,後來得中進士,只可惜命運不濟。父母早亡,先後娶了兩任夫人都已不幸離去,如今劉伊奇自身也是病秧子,年過四十遲遲沒有子嗣。
所幸是仁宗皇帝念及他孱弱多病,允許他因病辭官,仁宗欣賞他的才華,額外給了他不少恩惠,這才能夠在開封立足。劉伊奇辭官後,每日依舊研習策論、政要,偶爾還會托人上奉,因此仁宗皇帝還時常念及他。包拯也素來知道他,乃是一介清官、本分書生,此番聽聞有人狀告於他,故此是有些吃驚。
包拯問道:“你狀告劉伊奇,所為何事?”
金嬋兒從腰中掏出一張紙來,哭訴道:“小女子自從嫁入劉府、與他劉伊奇為妻,本指望替他生下一男半女,留他劉家香火,故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事事盡心、處處小心,不曾有過忤逆之事。可他劉伊奇聽信他人讒言,誣陷我一個不貞不潔的罪名,強行要休了我!大老爺啊,我才嫁入劉府幾日而已,平白被冤枉、被攆出家門,叫我有何面目苟活於世啊!”
說完,是眼淚如注,淒淒慘慘,叫人看了莫名心悲。
這邊王朝將金嬋兒手中那休書遞給公孫策,公孫策看了一遍,又傳給了包拯。包拯看後,問道:“休書所言,你犯了七出之罪,可有此事?”
金嬋兒眼淚汪汪,哭道:“實是他人誣陷。小女子謹慎本分,並無此事啊!”
包拯無奈,隻得按照慣例著人去喚來那劉伊奇。
話不多講,這劉伊奇沒多大功夫便過來了,撲通跪倒在大堂之下。瞧見旁邊金嬋兒滿面含淚,心裡便知了八、九分了。往上叩頭,稱道:“包大人在上!小人休掉這金嬋兒便是實情,個中原因實在是——哎,難以啟齒!”
那包拯眉頭一皺,看了看堂下,當即下令公堂撤下,著金嬋兒與劉伊奇到後面書房單獨問話。
那位問了,說包大人這是唱的哪一出,怎地不好好審案,撤了公堂了呢?其實呀,包拯聽聞劉伊奇提說此事難以啟齒,心中已有大概,此事多半會涉及到雙方的名譽,故此不便公開予以審理,挪到後院較為適宜。這是保護他們二人名譽的意思。
再有一個呢,包拯也瞧見了這一種衙役捕快們,也是累了,那展昭黑眼圈都出來了,連續幾天也沒得到休息。
現在這被告是劉伊奇,乃是文弱書生,沒有什麽危害,索性就單獨審理,也好讓這些捕快們好去休息。這便是保護這些捕快衙役的意思。 且說當下眾人得令,各自回房休整,暫且不提。單說到了這書房之中,僅有包拯和公孫策在彼,那金嬋兒和劉伊奇依舊是跪倒在地,金嬋兒淚流不止,啜啜泣泣。
包拯問道:“劉伊奇,你既說她不守婦道,不貞不潔,可有證據?”
那劉伊奇長歎一聲,說道:“大人,這金嬋兒嫁到我劉府,與一眾小廝眉來眼去,都被我那管家看在眼裡。誰知,卻絲毫不知悔改。我那管家親眼瞧見,這金嬋兒深夜之時,與外人私會。可恨,那外人翻牆而來,翻牆而走,小人拿不住他!”
包拯一拍驚堂木,衝著金嬋兒喝道:“可有此事?”
通常來說,這要是心虛的人,多半就被包大人這一下給嚇住了,老實交代的居多。可是這金嬋兒卻渾然沒有觸動,哭哭啼啼道:“大人,他是一派胡言!那管家老眼昏花,說甚麽深夜之中看到小女子。不過是憑空想象!小女子一向本分,不過是新進劉府,想著管好家中一切事務。不料,那管家不肯放權給我,必是對我產生了嫌隙,這才惡語相告。可恨這劉伊奇,偏聽外人語,不信枕邊人!可憐我一片赤心,竟落得不貞不潔的名號!大人,小女子實在冤枉啊!”
包拯斷斷續續也大致聽明白了。但是僅憑這二人的言語尚無法斷定究竟孰對孰錯。著二人回去之後,包拯問道:“公孫先生,此事依你所見,當如何處理?”
公孫策言道:“大人,家事糾紛向來最難。此事若要查清,隻恐還要細細查訪劉府。”
包拯說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若是貿然前去查證,不免對劉伊奇名聲不利。”
公孫策說道:“大人,何不著人將那老管家喚來,先行問個清楚?後續如有需要,可再安排展護衛等,暗中查探?”
包拯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又要麻煩展護衛了。”言畢,是即刻傳令,著劉府老管家問話。
幾個衙役到了這劉府傳令,誰知,這老管家卻不在府上。就連劉伊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問了問府上的人,竟也無人知道。
“瞧瞧!瞧瞧!這就叫做賊心虛!畏罪潛逃!”金嬋兒一臉嘲諷。
沒奈何,衙役們隻得是返回開封府,稟明包大人。
包大人和公孫策也是面面相覷,難不成,果真是老管家惡意誣告,如今事發,畏罪潛逃了?
正思慮間,門外有人通報。
“啟稟大人,見過公孫先生!門外有地保求見!”
這地保呀,就相當於是現在的村幹部,管著這村落的大小事務。一般遇到了糾紛爭鬥什麽的,地保都要及時上報。按理說,報到衙門即可,直接報到開封府的很少,除非是凶殺案件。
包拯聽聞是地保來報,情知不好,即刻傳來。
那地保慌慌張張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小人參見包大人!”
包大人笑道:“不必客氣。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那地保言道:“包大人,小人本是開封城西郊三合莊的地保,姓李名甲,排行老二,人都叫我李二甲。今日早間,我在莊外做事,瞧見有一老者騎著一匹牲口,奔跑甚快。小人心下生疑,跟著跑了好久。那牲口到了橋頭之上,大發狂性,將老者摔倒橋下。待我趕到看時,老人已經一命嗚呼!此是命案,小人覺得有所蹊蹺,不敢擅處,特來稟明大人!”
包拯問道:“那老者屍體,以及那牲口,現在何處?”
李二甲答道:“小人都已帶來,現在開封府門外。”
包拯點了點頭,說道:“既是命案,此案本府接下了。有勞你一路辛苦!”
言畢吩咐人將老者屍體等帶回府內,著人賞賜了地保一些銀兩,不在話下。
那公孫策看了看老者的屍首,發現老者腰間似乎有些異樣,摸索出來,原來是一些田莊帳簿。待到打開來看時,才發現這帳簿竟是劉伊奇府上的田莊帳簿。
公孫策和包拯相視一看,這死者難道竟是劉伊奇的管家?
即刻派人去喚劉伊奇前來開封府,那金嬋兒也火急火燎跟了過來。到院裡一看,劉伊奇是失聲痛哭!這不是老管家,又是誰?可憐跟了我一輩子了,辛辛苦苦、勤勤懇懇,沒成想,落得個墜馬而亡的下場!
那金嬋兒竟也擠出三滴眼淚來,拿著手絹在那裡細細擦著。
“劉伊奇,你這管家緣何去了西郊,你可知道?”包拯問道。
劉伊奇止住哭聲,說道:“啟稟大人,下官在西郊三合莊有十幾畝水田,確是管家打理。只是如今,既非春種秋耕時節,又無舊帳需要清點,下官實在不知,管家到西郊究竟所為何事。”
“莫不是有人約他在西郊見面?”公孫策問了一嘴。
那金嬋兒答道:“這老管家素來不與人交流,只是默默做事。今日早間,除卻小女子與他說過幾句話,再無旁人了。”
包拯問道:“你與他說了什麽?”
金嬋兒答道:“不過是問了他主家帳簿在哪,一應事務記錄在哪,小女子只是想要熟悉家務,替家主分憂擔勞而已。”說完,怯生生灑下淚來。
包拯心內暗自盤算,老管家乃是早上落馬墜亡,那時節這金嬋兒卻在開封府,絕無可能前去行凶;這嫌疑最大的人,卻有最可靠的不在場的證據,著實難辦了。
當下只能寬慰了劉伊奇幾句。公孫策驗過傷勢,確實是年老氣衰、墜馬摔亡,不得已,叫人幫著劉伊奇將老管家送回劉府,協助料理了後事,不在話下。
且說這一日,公孫策做完早間功課,看看開封府裡一片寂靜,獨自一人在這開封府裡轉悠。忽聽得馬廄裡聲響不斷。走去看時,原來是一匹黑馬在那裡掙脫韁繩。
這黑馬並非是開封府的馬匹,而是地保帶來的老管家所乘之馬。原來匆忙之中,竟忘記還於那劉員外了。
公孫策走到黑馬身旁,心說多半是客居異地、有所不服,想要安撫一下這黑馬,誰知這黑馬性子頑劣,撂起前蹄飛向公孫策。幸虧是有馬槽攔著,不然還真就踢到了公孫策。
公孫策虛驚一場,隻得作罷。轉身要走,卻忽然眉頭一皺,盯著那匹黑馬,似有所思。
這時節幾個喂馬的衙役已經過來了,瞧見公孫策正在這裡發呆,喊道:“先生,先生,公孫先生!”
公孫策猛然驚醒,笑道:“喚我何事?”
衙役說道:“我見先生站在這裡發愣,故此叫喚。”
公孫策笑了一下,問道:“我且問你,你喂馬多年,似這匹黑馬這般頑劣,可曾見過?”
衙役答道:“先生,不是我誇海口,你問我別的不行,問我喂馬那我絕對是在行的。這黑馬性子頑劣,不像尋常馬匹,確實少見。”
“可知原因?”
衙役答道:“若是珍奇馬種,倒也好說。但這黑馬不過是普通馬匹,如此頑劣,只有一種可能。”
公孫策笑道:“用藥?”
衙役吃驚道:“怪道人家都說公孫先生神機妙算呢!可不是麽?想讓這馬匹發狂,其實很簡單,只需給他喂食一些催情藥物便可。畢竟是畜牲,到了那個當頭,可不就發起狂來?你看這黑馬,還在這裡發狂呢!”
公孫策說道:“依你之見,這藥物一般能留存多久?”
衙役一愣,說道:“先生,這可就不好說了。往年間,為了讓馬匹配種,我們也會給雄馬喂食一些藥物,可劑量都很小。現在一者不知道這馬究竟用了何種藥物,二者也不知道劑量,實在難以判斷。只是,現如今這黑馬還在發狂,多半那藥物還在體內罷!”
公孫策說道:“我有意將此馬殺害、屍解,你看是否可行?”
衙役說道:“若是為了辦案,倒也無妨。只是這馬匹尚且年壯,就此殺害,實屬可惜。”、
公孫策仔細端詳了這馬匹半晌,笑道:“萬物皆有生靈,豈獨聽命於人哉?也罷,既如此,我且費一番周折吧。”
說完,向那衙役致謝一番,回到房內。過不大會出來,手裡端著一個半大的碗,一把鋒利的小刀,還有一些藥物、布帶。趙虎在後面跟著。
衙役問道:“公孫先生,這是要做甚麽?”
公孫策笑道:“還請你幫我安撫下這馬匹。趙虎,你也去幫忙,叫它不要暴躁。”
原來那趙虎慣會降馬,故此公孫策特意找他來。一行人小心翼翼,安撫了馬匹。公孫策趁機在馬腿上割開了一道小口,取下了半碗血來。眼瞅著那馬匹又要發狂,迅速給包扎了起來, 那馬匹果然平靜了一會。
公孫策著他取些水來,這趙虎愣拎了一桶水。公孫策將馬血倒入了一個陶瓷瓦罐,又加滿了水,在馬場的角落裡生起火來竟煮開了。
趙虎笑道:“活神仙,你這是熬什麽藥呢?”
公孫策笑道:“一個時辰便知。”
等到好不容易一個時辰過了,公孫策熬製馬血的事情卻已經傳遍了開封府。就連那躺在床上養傷的張龍也都跟過來圍觀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那公孫策打開瓦罐來,從中竟倒出了些許殘渣來。放在布上,細細揉搓成了一粒藥丸,約莫有個小指頭那般大小。
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竟有股異香。遞給眾人,問道:“你們聞一聞,看看能否辨認得出這其中的氣味?”
眾人一一聞過,紛紛搖頭。直到了張龍手裡,這張龍放在鼻子下細細聞了一番,眉頭一皺,又仔細聞了好久,嘀咕道:“好像哪裡聞到過......”
公孫策說道:“慢慢想來。”
那張龍搖頭晃腦老半天,驀地站起身來,說道:“啊,我想起來了!這香味,與那碧月館中的香味,完全一樣!”
公孫策一聽,看來此事與碧月館脫不了乾系了!
張龍接著說道:“對了,公孫先生,我在那碧月館之中,還曾經看到一塊嬋月的牌子。我琢磨,這嬋月,與金嬋兒,可能會有關系!”
公孫策眉頭一皺,說道:“若果真如此,那劉伊奇只怕是中了圈套了!”
究竟事情真相如何,咱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