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忘川，是一名鬼差。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成為鬼差的，自我有記憶開始。

　　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是我已經辛勤工作的第三百年後。

　　那天與往常一樣，沒什麽不同。但也許是夕陽更紅，或者狼煙太濃，只是當我站在戰場上看著數以萬計戰死的英魂，哪怕在死後還在互相廝殺的時候。我第一次，有了疑惑。

　　人，生有來路。鬼，死有歸途。而我，又是誰?

　　我去問我的那些同事，然而得到的只是一臉茫然，沒人回答的上來。

　　直到一個老僧說要帶著我修佛，希望佛法可以淨化我的心靈，讓我免除困惑，得大自在。

　　也許是當初年少，未經世事。

　　初出茅廬的我在差點把我自己煉化之後，決定暫時放棄這個問題。

　　就這樣，紅塵滾過，一路上波瀾不驚，不知不覺的就這麽過了千年。

　　千年中，滄海化作桑田，彈指不過一瞬，世界變了個大模樣，而我還是那個我。

　　不生不死，不人不鬼，沒有心跳，沒有體溫。歲月在我身上，看不到任何痕跡。甚至，連頭髮都不會多長一寸，指甲都不要修剪。

　　這，是一件十分操蛋的且無奈的事情。

　　“官爺，官爺?”

　　思緒被打斷，我抬頭看了看站在面前一臉緊張的小鬼，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通行證，在空白處蓋好印章道:“天亮之前必須回來，不能嚇人，過時不候。”

　　“明白，規矩我懂，官爺辛苦了。”那小鬼說著也不知從哪掏出一個金元寶就往我手裡塞，還衝我直眨眼睛。

　　我有些嫌棄的瞪了他一眼，一個吊死鬼，慘白的一張臉，眼睛都要凸出來掉在地上了，還在那拋媚眼，是有多蠢?

　　“滾”

　　“好嘞官爺，知道了官爺。”

　　我看著那興高采烈飄出去的小鬼，又看了看排了不知多遠的隊伍，心裡很想罵一句窩草。

　　“後面的都給我排好隊，別吵吵嚷嚷的，都想去下三層走一圈?”我揉了揉眉心指著都疊成一團的陰魂道:“說你們幾個呢，給我散開，像什麽樣子，前後至少間距十公分，耷拉個腦袋幹什麽?舌頭給我收回去，還有你，眼睛給我按上，不想要我不介意直接給你捏碎。還有後面那個，把你那腸子收一收，你那臉怎麽回事?怎麽少了一半?都不想好了是不是?都二十一世紀了，新時代，新風貌，你們做鬼的，也都給我精神點。”

　　今天是七月半，中元節，鬼門大開的日子。人間有祀亡魂，焚紙錠的習俗。有親人祭拜，還未投胎的小鬼們拿著地界頒發的通行證烏壓壓一片的往人間扎堆。

　　每個來往陰陽兩界的小鬼們只有來當地陰間辦事處進行登記，拿到通行許可，方可自由活動。只是不知為何，這世界不管如何變，這些小鬼嚇唬人的把戲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千年如一日，還樂此不疲。

　　而如今鬼門開，陰氣重，有些八字輕的人在這一天總會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而每年也都有那麽幾個不聽話的去嚇唬人。這種大多數都是無人祭拜的小鬼，靠著這種近乎行騙的方式騙些膽小的供奉，體質弱的，還會大病一場。

　　要說這些年不僅人間大變模樣，就連地界也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畢竟鬼生前也是人嗎，先進的思想，領先的技術，地界從來不缺。

　　秦廣王在年會上就曾指出“我們要走在時代的前沿，讓地界，

成為三界中的夢想家園。”　　這口號到底靠不靠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對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人間出差的我來說，毫無意義可言。

　　只是隨著制度的越加完善，像我這樣的老員工，福利待遇也有了明顯的提高，加上世界和平，我的工作量其實已經大大降低了不少。

　　只是令人十分蛋疼的是，在陰間賺的錢，在人間是真心花不出去。曾經我也向上面提過意見，可得來就一句話。陰間有陰間的規矩，陽間有陽間的制度，不能因為個人的利益，而破壞陰陽平衡。

　　我覺得這是在忽悠我，只是我沒有證據。

　　也許這就是命吧?我看了看依舊望不到頭的隊伍，歎了口氣道:“都給我老實點，下一個。”

　　這話剛說完，站在我面前的一對母子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原本就不牢固的腦袋咕嚕嚕的滾到我的腳邊，嚇了我一跳。下意識的伸出一腳，直接把對方的腦袋踹了出去。

　　“……”

　　“媽媽。”小鬼喊了一聲，站起來噠噠的跑過去把女人的腦袋抱回來，還不滿意的瞪了我一眼，又很不情願的跪了下來。

　　“這……哪出?”我用筆搓了搓腦袋，不明白這是要幹什麽。

　　“官爺，我有求。”那女鬼的腦袋在小鬼的懷裡開口道。

　　“有話好好說，這裡不興這一套。”我抬手示意他們先起來說話。

　　可那女鬼似乎鐵了心一般，動也不動，自顧自說道:“官爺，能不能求您找找我家男人。”

　　“什麽意思?”我有些懷疑自己閱讀理解出了些問題。

　　“我家男人的靈魂不見了。”女鬼想了想接著道:“他死了。”

　　“你確定?”我挑了下眉問道。

　　“確定。”那女鬼信誓旦旦的說道。

　　“調皮”

　　“……”

　　人死為鬼，去往陰間，這裡沒有例外。至於人間流傳的天堂一說，並不存在。九重天上，那是仙家道場，靈魂，根本承受不住。

　　可如果人死後，靈魂沒有回歸地府，那麽就會在人間遊蕩。有些人執著於人世間的種種欲望，留戀生前的不在少數。

　　畢竟人死了，錢沒花了，惦記。

　　像這種事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來過這裡，又走了，再回來。人世種種，再執著，也得放下。我能渡魂，卻渡不了人。

　　人生來命苦，一世輪回，到最後，哪怕萬般不願，也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我記得孟婆說過，她說，她看著那麽多求不得，放不下，奈何橋上走一遭，也不過過眼雲煙，那麽多人入了輪回，可她不願輪回。而我送了那麽多人輪回，可我不能輪回。

　　女鬼說的我並沒有多在意，隻讓她退到一邊。

　　如今鬼門大開的日子，後面那麽多的鬼，這點小事還不至於如此浪費時間。

　　女鬼明顯有些不樂意，可也什麽都沒說，帶著自己的孩子退到一旁，只是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癡兒，何必呢?”我搖了搖頭。

　　一碗孟婆湯，盡斷前塵，今生的緣分，來生的磨難。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凡人看不見的青煙順著漆黑的巷子飄蕩而出，冥冥之中吸引著各路的陰魂匯聚而來。

　　相比這座城市的繁華，破舊的巷子，蕭索的街道，倒是略顯的有些蕭條了一些。偶爾路過的行人隨意掃一眼，漆黑一片，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下意識的，都會選擇繞行。

　　順著巷子往裡走，是看上去年代久遠的圍牆，有些地方已經坍塌，上面似乎很久以前畫的壁畫，已經看不出具體內容，各種各樣的宣傳單、小廣告貼的到處都是。路燈已經年久失修，一到夜晚，空洞的讓人心慌。

　　不過相隔兩條街，一面繁華，一面凋零。

　　在巷子的盡頭，一盞暖紅色的燈籠掛在一間鋪子的門口，淡薄的青煙便是從這裡飄起。門上的牌匾上寫著五個大字“客官裡邊請”。一個大大的“拆”字被一個圓圈起來畫在外面的牆壁上，門口還立了個牌子。

　　“增大，增粗，延時，壯陽……”

　　這就是我陽間的小店，趕上了好政策，馬上就要拆遷。

　　我，陸忘川，要在陽間發財了。

　　忙忙碌碌了一晚，天邊露出一點白，太陽剛剛冒出了頭，就又被漫天的烏雲所掩蓋。

　　淋淋漓漓的小雨，毫無征兆的落下。

　　送走最後一個陰魂，我伸了個懶腰，捏了捏眉心，起身來到後廚，給自己泡了一碗小雞燉蘑菇味道的泡麵。

　　其實我不吃飯也沒什麽，可不得不說，這人類的智慧真是不一般，就那泡麵的口味層出不窮，好吃的不得了。

　　我看了看存貨，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打開電腦，播放著當季最熱的電視劇。

　　“你要不要來點?”等面泡好的時候我轉頭望著依舊站在門口不願離開的母子二人問道。

　　當然，我也只是象征的問一句，不說她能不能吃，至少，我也不願意。

　　無頭女鬼，一身染血的白衣，腦袋被小鬼抱在懷裡，就直勾勾的盯著我，也不說話。

　　“你不用在這盯著，找到了，我自然會送他上路。”我擺了擺手道:“趕緊投胎去吧。”

　　女鬼還有些猶豫，躊躇半晌，帶著兒子又給我跪下了，開口道:“官爺，我想等他。”

　　“呦呵，生同眠，死同穴?”我瞥了她一眼道:“小心投生個雙胞胎。”

　　今生做夫妻，來生兄妹，可，太可了。

　　女鬼被我說的一愣，久久回不過神，喃喃道:“我們還沒結婚呢，怎麽，怎麽就……”

　　“……”沒結婚孩子都這麽大了?咱什麽也不敢說，咱也什麽都不敢問。

　　那女鬼說著說著就開始哭了，哭著哭著就開始罵了:“宋越你個王八蛋，我跟你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你對的起我嗎?現在還給我玩失蹤，你舍不得誰呢?是不是那女人?我還給你生了個兒子，她呢?到頭來連個名分都不給我，現在好了，死了，你還想怎樣?還想帶她下來不成?我在這一天，她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你想好，沒門。”

　　這……有點東西啊。

　　我覺得我要檢討下自己，這故事，和我想的不一樣啊?太想當然，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