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鎮不大不小,西面靠山,南面靠水,東與北什麽都不靠,天與地趁機奔湧而入,帶著很合時宜的喧囂,撕開了俠鎮忙碌的一天。
花滿樓剛包好一束花,周伯通就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
這是他接的外賣單子,要將花送到鎮南奈河中心的桃花島。
那裡住著鎮上的富戶黃老板一家,黃老板從事製藥行業,一種名為“九花玉露丸”的營養藥是黃氏集團的招牌。
周伯通每每聽到鎮上的人誇讚黃藥師,都會忍不住暗自唾罵一句“假仁假義”。
罵歸罵,手中的這束花還是要送過去,而且要面帶笑容地遞給他們。
奈河深不見底,足以容下所有前來投奔俠鎮的風,波浪風塵仆仆,卻不失優雅,這些風是見過大世面的。
周伯通無意去關心它們從何而來,若今日送的單子不夠多,回家免不得會被瑛姑責罵。
他還未靠近黃老板的別墅,遠遠就望見桃花島的碼頭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
通過船上的標志,不難認出它們屬於各個媒體。
“黃老板,聽說您已經確定了女婿人選,這是真的嗎?”
“黃老板,黃老板,據說女婿人選是歐陽家的公子……”
“針對黃小姐昨晚與陌生男子出入酒店一事,您有什麽想說的嗎?”
……
身材筆挺,神采奕奕的黃藥師強顏歡笑,用場面上的話,熟練地應付這些記者,滴水不漏。
“這束花簽收一下吧!”
周伯通縱使有一身輕功,也無法穿過人群,擠到前面去,只能徒勞地空喊。
他們就像螞蝗,牢牢地吸附在他們一定要立足的地方,盡管那個地方空空如也,可他們仍能吸附住,這比螞蝗還要厲害千萬倍。
黃氏集團千金不檢點的桃色緋聞,近些天肯定沒有比這個更能讓俠鎮居民熱忱的新聞了。
“嘿,花給我吧。”
銀鈴兒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伯通回頭去看,是緋聞女主角——黃蓉,明豔動人,不遜色於清晨奈河倒映的朝霞。
“噓!”黃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俏皮一笑,趁著記者沒發現她,捧著花束悄悄離開了。
她根本不在乎這些緋聞,反倒樂在其中,作為歌星,就算是負面新聞,也比沒有曝光度要好。
反正過不了多久,那些在此時此刻辱罵她的人,還是會聽她的歌,看她的演唱會,只需她稍稍放低姿態即可。
周伯通沒有再去看喧鬧的記者一眼,逃也似的離開了。
身為外賣員,他穿梭於人群,最害怕的也是人群,容易讓他喘不過氣。
周伯通回到鎮子裡,準備去給寡婦包惜弱打蟑螂,這也是服務之一,一隻蟑螂五文錢。
可他剛走到小吃街附近,就看到一群人圍攏在那裡,因為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所以他很輕易地就得知了狀況。
賣燒雞的攤販洪七公死了。
“我早就知道他活不長了,但不好說出來。”
“胡說!他昨天還去我那討了口水喝,看著可精神呢。”
“七公是個老實人啊,可惜說走就走了。”
周伯通心裡一沉,喉嚨處仿佛塞了塊堅硬的石頭,生疼得像是喉嚨要被戳破了。
旋即,他克服石頭戳破喉嚨的疼痛,嘴唇微顫,緩步走向洪七公的攤子。
眾人見狀,紛紛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推我一拉,攔住了周伯通。
“老頑童,
這種時候可得嚴肅點。” “你吃過七公不少燒雞呢,要記得他的好,莫要亂來。”
“你回家去吧,別在這裡胡鬧。”
……
周伯通死死盯著洪七公,他只是想去合上七公未曾閉上的雙眼。
他聽不清別人在說什麽,隻覺得是一百隻一千隻蚊子環繞在四周,不僅吸人血,還要給人處以極刑——大義凜然的吵鬧。
老頑童,這個稱呼偏離了天真純粹,成了他人眼裡的不靠譜,荒唐,幼稚。
“七公死了。”
這是周伯通回到家,瑛姑同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見周伯通呆如木雞,毫無反應,繼續道:“七公無親無故,咱們得幫著點,送幾塊白布去吧。”
周伯通雙唇翕動,聲音低到幾乎聽不清,“打副棺材。”
瑛姑平時耳力不太好,周伯通找她要錢買點什麽時,總要說上好幾遍才聽得見,且往往到最後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此時周伯通的聲音細若蚊蠅,她卻一下子就聽到了,毫不掩飾地叫嚷了起來。
“什麽!棺材?!”
她被氣到了,一屁股坐在了被生活染得黑黢黢的木凳上。
“呵,棺材,棺材,給一個賣燒雞的外人打棺材,呵,聞所未聞。”
因為喋喋不休的埋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瑛姑冷哼了一聲,帶著滿肚子的怨氣,離開了家。
不管怎樣, 她還是要去洪七公的屍體旁露個臉說幾句話,否則就要被人非議了。
周伯通目光呆滯地望著灰蒙蒙的窗戶,唯有不時動一下的手指,宣告著他是個活人。
與周家的死寂不同,黃藥師聽了管家的話後,在扭頭看向記者的那一瞬間,面無表情立刻變成了神色大驚。
這引起了記者的注意和興趣,“黃先生,是不是黃小姐那邊有什麽事?”
他們巴不得黃蓉風流成性,盡管他們自個兒都愛單純的女孩。
若不是自己的女人與女兒,若是大人物的女人與女兒,那就大可肆意妄為,百姓津津樂道的新聞,全指望著她們呢。
黃藥師沒有急著作聲,他歎了口氣,又抹了抹比奈河水還容易得來的淚水。
末了,神情悲痛的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哽咽:“方才我從管家那裡得知,我的初中好友洪七公不幸逝世了……”
話還沒說完,他就泣不成聲了。
管家很有眼力見,一臉嚴肅道:“各位,黃先生眼下不方便,失陪了,我會讓廚房給各位準備午餐。”
記者們自然都看得出這是逐客令,他們失望不已,甚至責備黃藥師的老同學死得很不是時候。
可記者就是記者,他們很快就想到了絕妙的主意。
長輩去世,黃蓉卻縱情享樂,徹夜不歸!
黃藥師上一刻還在感謝洪七公之死,此刻的心,卻像被一隻手抓住了,想發作而不能。
他不能坐以待斃,作為精明的商人,洪七公的死,只能給他帶來利益。